首页 -> 2005年第14期

目击者

作者:朱日亮




  到了该睡觉时,也许早过了那时,我的确记不清了,去她自己房间之前,她说:
  “你的画送我一幅行吗?”
  我告诉她不成问题。
  我同你们说我与李夏的接触仅此而已,后来她果然要了一幅她的肖像。最像她的那幅,叫《吸烟的女人》那幅。
  李夏死了以后,我经常考虑的是,假如人们,当然指警方,以那幅肖像画作为线索,进而怀疑到我,我该如何解释呢?
  警方是最善于想象的。由于那幅肖像画,早晚他们都会了解我与李夏的关系,清楚我和李夏曾经做过短暂的邻居以及艺术家与模特这样的事实。以此做铺垫,他们的想象会更符合逻辑,更丰富,最后他们会得出结论:这家伙即使不是凶手,也可能是个目击者。警察们都有把蒙娜丽莎变成达·芬奇的本事。
  我怎么解释,怎么摆脱警察的怀疑?
  有没有李夏爱上我,威胁我要与我结婚?情急之中我有用水果刀杀了她这样的可能?
  我比电器商更有条件,电器商在香港有妻室,我的未婚妻吕卓在国外。我和他都是独身在外。而且模特和艺术家,一间公寓的邻居,李夏是个绝不外行而又喜欢色彩的女人。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像和警察竞赛一样地在想象。这样的想象周而复始,无尽无休,越来越完善,最可怕的是我竟然无法制止它!
  我的一批肖像画渐渐画完了,大概有十几幅。除掉要送李夏的那幅,其它的都是画店的商品。这一段时间,我很少见到她,但却常常可以吃到她做的可口的饭菜,而且常常有酒。常常是她做好这一切就出去了。暑假的最后一天,就假定是这一天吧,李夏走进了我的房间。
  那一天好像是一个黄昏。我呆在屋子里,独自喝了几瓶啤酒。一个人喝酒是最容易伤感的,也最容易喝醉。醉了就好了,醉酒可以忘却一切。我在酒气之中闻到了湿漉漉的气味,随即走近洗浴已毕的李夏。她的确很年轻,很漂亮,她刚刚洗浴完毕!我听见她说:
  “可以看你的画展了吧?”
  十几幅肖像画看得出她都很喜欢,看得也很仔细。最后她笑着说:
  “我没你画的这么漂亮。”
   画得漂亮当然有我自己的考虑,除了她可以留下那幅,其余的都要送到画店去。我说:
  “其实你本人就这么漂亮。你选一幅留着吧。”
  她选了最不漂亮的那幅,那幅《吸烟的女人》,她的眼力真不错。我帮她把画送到她自己的房间,按她的吩咐放好。我现在还记得,那幅画,色彩不太规矩,有点野,肖像
  的眼睛略微斜视地看着左下方,有些讥嘲和调皮的神气。那也是我比较满意的一幅。
  天黑是因为停了电。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意识到一件事情完全是由于另一件事。公寓里只有远处建筑的灯火斜射进来,我和她都像影子一样,双方的脸面变得模糊不清。我们突然中断了谈话,无话可说以及停电让我们有些窘迫,有些紧张。就那样僵持了一会儿,彼此可能都在默数对方的心跳。还是她打破了僵局,她站起来,说:
  “我房间里有手电,你帮我把它吊起来。”
  她找了一截绳子,我把绳子从电筒后的铁环中穿过,系在了日光灯罩上。突然打开的电筒在房间的正中划出—个很圆的光圈。我和她分别站在光圈之外的暗影中,房间中的一切也都在暗中。我们彼此可以看见对方,也可以看见对方身后的东西,看是看得见,却不是很清楚,只是大概的轮廓。我在她身后看到了一只小桌以及桌上的一只空花瓶,地球仪和书,还有床,一张单人床。
  她说你坐吧,让我吓了一跳。我对此没做准备,一点没有。我该回自己房间去。她是我的学生,我的模特,一个年轻女人。我犹豫着是否立刻退出去,犹豫着立刻退出去是不是太唐突:一句话不说就回我的房间去?那太尴尬了,双方都尴尬。但我说什么呢?我该说什么才合适呢?
  手电筒突然在那一刻没电了。
  此后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们是不是发生了关系,也就是是否性交了?我和李夏是师生关系,重要的是我们是男女关系,而且酒能乱性呢。我醒来的时候是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我一下子就看见了我丑陋的下身。我什么时候脱的衣服?一个人的时候,我很少把自己脱得精光睡觉,实在是没有必要而且过于繁琐,怪了怪了,难道衣服会不翼而飞吗?
  中断了一个月的吕卓来信在秋季的时候重又接续起来。吕卓在信中告诉我,就读的学校大致已经联系妥当,是休斯敦的一家建筑学院。她说大概还需要半年。等待由于有了明确的消息而变得实际起来。我把手头的画该处理的都做了处理。我开始整理箱笼,并频繁出入旧货市场,去和吕卓团聚已不仅仅是迹象了。
  吕卓在信中还提到了李夏。她说,“那个女孩还住在那儿吗?”在回信中我告诉她李夏已经恋爱了,追她的是一个电器商。其实吕卓和李夏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邻居也不过当了不到一个月,还记得李夏看得出她是个有心人。
  我在回信中虽然那么介绍了李夏的情况,但李夏和电器商究竟是不是那么一种关系我却不是很清楚。我从来没问过李夏,纯粹私人化的东西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假如有一些关心,有一点兴趣也只能藏在心里,只能在心里揣摸,在心里想象。
  以后的服装展销会又搞了许多次。但第一次的轰动效应却再也没出现过。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展销会更纯粹了,也更职业化。大概是第三次或是第五次吧,也许就是那两次。
  展销会结束以后,李夏在后台换衣服。这很正常,哪个模特也不会穿着舞台服装回家去,除非她是疯子,疯子是不能做模特的,在舞台上她突然把衣服脱光了怎么办?
  在她换妆的位置上李夏看见了一束鲜花。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模特们基本上司空见惯了。李夏把鲜花插进花篮里,随花而来的那张名片她看也没看就扔掉了。除了艺术家之外,普通人的名片常常印着职业、职务、单位和联络的电话、传呼。一般送花的人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职业需要,另一个是感情需要。估计李夏不会不明白这一套。
  第二次李夏又把那束鲜花放进了花篮,但是她没有扔掉名片。表演的时候,她始终感觉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现在她直觉那双眼睛属于名片上那个人。她扫了一眼名片上通讯那一栏,然后她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没人接,她又打了手机。那时候,服装展销会刚刚散场不久。不一会儿,电话铃响了。
  那个人就等在展销会门口。李夏能感觉是他。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
  李夏说:“我不算什么出色的模特,为什么要送我鲜花?”
  那个瘦小的人说:“可是我感觉你是最出色的。”
  他开始介绍他自己、职业、籍贯,李夏却又一次打断了他。
  于是那个人打开了自己的车门先让李夏上车,然后上车发动引擎,然后他转过身问李夏:
  “我们去哪吃饭?”
  李夏挥挥手:
  “随便。”
  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广东籍的电器商。电器商带李夏去了皇城酒店。那不是一家最豪华的酒店,但人不多,环境很好。来的人很少单身,两个人以上的也几乎没有。还没等两人坐下来,侍应生像鱼一样滑过来,轻轻地但很殷勤地问:
  “先生请点菜。”
  电器商怯怯地对李夏说:
  “你来吧。”
  侍应生惊愕地记录着一个个的菜名。无论如何这些菜都太多了。侍者狐疑起来,他看看瘦小的电器商。电器商挥挥手,侍者又鱼一样地滑走了。
  电器商仍然怯怯地偷偷地看着李夏。李夏突然笑了起来。
  “说吧,你为什么请我吃饭?”
  电器商也陪她笑起来,他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问话。李夏忽然收起笑容,对电器商说:
  “我替你说吧。你一定会说因为我的漂亮可能你还会说气质什么的。你要说我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肯定想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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