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村往事
李顺巧挺着六个月的肚子，摸黑起了床，点上了油灯。揭开炕头上温着的面盆，面团发酵得很好，已快要溢出了盆沿。她虽然身子重，可还是手脚麻利的烙好了几张油饼，这才叫醒仍在酣睡的丈夫姜兴富。姜兴富边穿棉袄边问：“雪还下不？”李顺巧把饼端上了炕桌，又盛了大馇子粥，说：“下着呢，都下了两天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晴天。”姜兴富吃着油饼，呼噜噜的喝着粥，嘎吱吱的嚼着萝卜咸菜，不再说话了。吃完早饭，天还没亮，姜兴富提着马灯去牲口棚套马爬犁，李顺巧要帮他提着灯，姜兴富一叠声地说：“你赶紧进屋，别冻着了”。说着就把她推进了屋里，自己轻车熟路的套好了爬犁。这两匹马一匹是骒马，五岁的口，一匹是儿马，它是这骒马的儿子。这两匹马腿长身健，个头高大，还有道白鼻梁子，一看就是很好的洋马。靠山屯的徐瘸子曾想用十个光洋买下这两匹马，姜兴富只是在鼻子眼里笑了一笑，并不搭言，方圆百里，哪儿还能再找出这么象样的两匹马来？
爬犁上铺了很厚的麦秸草，散发出阵阵扑鼻的香味儿，麦秸上面铺了一整张的狗皮。姜兴富穿上皮袄坐在爬犁上，舒服的伸开两条腿，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串脆响，这两匹马便腾起八蹄，向东飞驰。姜兴富掏出旱烟，卷了一支吸了起来。小兴安岭的冬天奇寒，路两边的树上厚厚的积雪，那些矮小的松树只有半截树梢露在雪外。枯草除了长得极高的，全被雪覆没了。跑了半个时辰，马上身便开始出汗了，这三十几里路，只是让它们撒了撒欢儿罢了。雪落在马上身，马上被汗给融化了，化成雪水，把马身上的毛给打湿了。
进了二龙村，村头的第四家就是姜兴富的干妈刘三桂家。刘三桂的男人八年前下河去打鱼时，被山上下来的洪水给冲走了，三天后才在逊比拉河下游找到了尸体。脸早被鱼给啄得不象样子，整个人泡得胀了一大圈。刘三桂哭得死去活来，披头散发的狠哭了几场，可是哭完了，这日子还得过。独生儿子田根柱当时才十一岁，和寡妇娘一起种着他爹留下来的七亩地。寡妇门前是非多，但这位寡妇却没有是非。刘三桂在街上见了长辈请安问好，见了平辈一本正经的问：“你大人孩子都好哇？”门户很严，天刚傍黑就拴上门来，绝无闲杂人等上门，就是给根柱做双鞋，跟人家借个鞋样子，也只站在人家的大门外，喊一声：“他二妈，把你家三小儿的鞋样子给我使使”，绝不肯走到人家的屋子里。她一个人领着根柱在白天地里忙东忙西，晚上在家里缝补浆洗，勤勤勉勉，日子很可以过得。村里人哪个见了，也得挑起拇指来赞上一声。有个把不长进的光棍闲汉在街上走对面时，嘻皮笑脸的说上一两句疯话，三桂听了头不抬眼不睁，铁青着脸在齿缝间吐出几个字来：“老娘用斧子劈了你这小妈养的！”光棍闲汉们见三桂不是水性女人，觉得无趣，只好讪讪地走开了，再不敢兜揽。
姜兴富把爬犁停在干妈的院子里，刘三桂和儿子根柱一起迎了出来，姜兴富打个千儿，说，“给干妈请安”，根柱过来回礼，叫声哥，三人都笑嘻嘻的。三桂拿着扫炕的笤帚给姜兴富扫着帽子和身上落的雪，根柱拿了鬃毛刷子刷马身上的汗。姜兴富六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虽然后来病好了，可是身体却一直很弱。他娘找人算命，这算命的说，只要找一个姓刘的女人当干妈，留，刘谐音，有了姓刘的干妈这孩子就无碍了。偏巧邻近的村子都没有姓刘的女人，直到找到二龙村，才找到了刘三桂。那年三桂才成亲半年，还害羞，不肯给人当干娘，三桂的婆婆那会儿还活着，对儿媳妇说：“认了干儿子，必生亲儿子，赶紧认下这门干亲来。”姜兴富家当年家境小康，他娘买了一匹红布，一个猪头，两坛烧酒，两斤白糖，装在篮子里，赶了花轮车子带着姜兴富来磕了头，认了干妈。两边自打认了干亲，一直兴头头的走动着，比真亲戚走得还亲。前年冬天，姜兴富娶亲，特地用爬犁把干妈接到家来，一起热闹了三四天。
根柱长得白净，粗眉大眼的。自打去年春天娘给他订了亲，就一直笑吟吟的。女方是逊比拉河北沿李金发的二丫头。二丫长得膀大腰圆的，脸膛黑红，去井里打水饮马，三下两下的摇一摇轳辘，就打上一桶井水来。三桂看中的就是二丫的能干，看样子，将来也是持家的好手。三桂脚上的这双鞋，就是二丫做的。黑布鞋，鞋面用银色的丝线绣着蟹爪菊，做得是平平整整，四六见线，一看到这鞋，就不由自主的微笑。
姜兴富走进屋里，炉子里的桦木柈子烧得烈火熊熊，十分暖和，屋里干净利索，到处擦得一尘不染。小炕桌上已摆好了酒菜，很丰盛。三桂今年养了四头猪，前天刚杀了，天太冷，猪就不再长肉了，杀了，把肉冻在小棚子里，等下个月腊月十八根柱成亲时，就用这肉做酒席。三桂让姜兴富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三桂自己做了上首，根柱坐在炕沿边，没脱鞋，以准备随时下地去烫酒热菜。
姜玉富呷了口酒，笑着说：“这酒劲挺大，哪儿买的”？三桂说，前街刚开了个大窝堡，这个高梁烧就是他家的，根柱指着墙角的一只坛子说，“那还有一坛呢，哥，你回去的时候带着。”三桂夹了一只大雁腿给姜玉富说，“富儿，你吃。这是你干弟弟秋天打猎时打着的大雁，这两条腿我一直风干在屋檐底下，就等你来的时候给你吃呢”。姜玉富看了看墙上挂的猎枪。
湘公网安备 4310220200010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