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小偷

作者:艾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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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发生什么邝奕就只能靠想象了。
  为什么这个女人总是在午后来到这个房间呢?她和那个年轻的男孩究竟是什么关系?那个男孩又是什么样的人呢?邝奕满怀好奇。有一次,风把窗帘吹开了,邝奕看到男孩躺在床上,手拿一把遥控器,在换电视频道。男孩的态度冷漠。而那女人正趴在他身上亲他。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场景,但邝奕联想丰富。
  有一次,女人洗完澡,看起来有些焦虑。她在不停地用手机打电话。但显然对方没有接听。那天,那个男孩没有出现。后来,邝奕发现她哭了。她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起伏不停。好像她的身体因为被扭曲而痛苦着。
  邝奕在小区里碰到过这个女人。她应该比同她约会的男孩年龄大。她看上去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脸上有一种像是纵欲后的厌倦感,总之显得有些冷漠和困倦,但邝奕觉得她困倦的表情下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东西,一种掩藏着的热情,一种爆发力。说不清楚是为什么,邝奕竟然在心里涌出一股温流。他有些怜惜这个女人。他甚至断定这个女人心里不快活。
  这天,那个女人还是在午后出现。邝奕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站在窗口,穿着一件睡裙。她在流泪。邝奕甚至看到她满脸的泪光。然后,她躺在床上。
  那个男孩一直没有出现。某一刻,邝奕突然对自己的行为涌出一种罪恶感。他想,他的注视无论如何对她是一种冒犯。他打开电脑,并把《小偷和少女》的文本打开,准备写作。但那个房间吸引着她。他真是奇怪。他为什么会被她吸引呢?后来他总结:他喜欢垂死的事物,他是被她身上垂死的气息所吸引。
  后来,当他再度观察她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他发现她白色床单上流满了血。血液呈现某种暗红色,显得神秘而冷漠,透着一丝凉意。有一股血液流到了床下,血正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那流淌的血好像有自己的生命,在寻求着什么。她的手无力地摊开着,手腕上冒着气泡。
  他意识到她自杀了。他的眼前一暗,差点晕过去。一个正在枯萎的生命让他感到惊心。他控制住自己的心跳。他想他应该去救她。也许她还活着。他穿上外套,冲向楼梯。
  但当他来到她房间前面时,他却犹豫了。不是因为门锁着,门锁着总是有办法打开的。他犹豫是因为自己的形象。他突然面临一个难以选择的局面。即使他此刻的行为完全是正当的,但人们马上会有疑问: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女人自杀的?你在偷看这个女人吗?他的形象顿时变得鬼鬼祟祟起来。然后,他也无法撒手不管。那等于是见死不救。
  进去还是离开?他问自己。
  但后来,邝奕不管那么多了,他把门踢开,冲了进去。女人闭着眼,躺在床上。她的手腕处果然被割了一刀,血正是从那里流出来的。割脉的刀片沾着血迹,落在地板上。由于失血过多,女人看上去脸色苍白。
  他拍了拍女人的脸,试图叫醒她。
  女人的眉毛跳动了一下,眼睛微微张开,看了他一眼。女人还活着。邝奕松了一口气。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求求你让我死吧!”
  女人说着,她闭上眼睛。一会儿,闭着的眼眶里涌出一泡泪珠。
  “让我死吧,我只不过是个贱人。”
  她突然睁开眼,看了看他。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泪光粘湿的眼神非常平静,像是看穿了尘世间的一切。脸上甚至有一种神秘的嘲弄似的表情。这表情令邝奕难以忘怀。
  他用一根带子扎住了女人的手臂。她非常无力,脸色苍白。看样子,她得输血了。他说:
  “我送你去医院吧。”
  邝奕看了看表,已是下午三点钟。他抱起了她。她是那么软弱。他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一个比喻:
  “全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红尘男女均只是演员罢了。”
  邝奕突然有了一种剧中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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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三点钟,宜静录制完节目,感到心神不宁。那个自以为是的导演,每次她从舞台上下来,都要拥抱她。她试图拒绝,有几次甚至在他张开手臂时,侧身溜掉。今天,这家伙在她心神不宁的时候抱住了她,还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她突然感到恶心,感到受辱,她板下脸来,当场发作了:
  “请你尊重一点。”
  她的声音急促、锐利、破碎,听起来非常怪异。她发现导演尴尬地立地那里,那张蓄着胡子的脸显得十分无辜。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朝她这边看。他们看她的眼光是怪异的,好像她做了一件有违常情的事。她感到胸闷,想尖叫。她怕控制不住,跑了出去。
  宜静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一阵爆笑。“请你尊重一点。”有人怪腔怪调地在模仿她的口气。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感到虚弱和沮丧。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啦,总是失去控制。她真的有那么反感导演的拥抱吗?其实她心里渴望着他们的“随便”。她希望男人们像对待其女人那样“轻浮”地对待她。他们对台里其他女人确实是这样的,无论动作或言语都很出格。在这个圈子里,大家都是这样,男人们见到女人都喜欢搂抱一下,好像他们不搂抱一下女人便会显得老土。可是他们对待她却小心翼翼。她知道他们私底下叫她冷美人。问题正是在这里。他们不“随便”,才让她变得孤傲,少了一些女人的妩媚。她觉得自己是多么矛盾啊。久而久之,她在不知不觉维护自己这样的形象,她开始反感男人们的搂抱,反感男人们自以为是的装模作样,反感女人们的轻浮。她知道这让她显得另类,也明白电视台的男人们在私下怎么挖苦她:
  “在她眼里,全世界只有一个男人,就是她老公。”
  他们错了,事情没像他们说的那么简单。邝奕也像他们一样,对她的身体无动于衷。邝奕曾经开玩笑地叹息道:
  “你的美貌是那么灿烂辉煌,但只适合在舞台上的,而不是在床上。”
  她开始以为邝奕在赞美她,所以,她说:
  “别背台词了,我的莎士比亚。”
  现在,她当然懂了。他们结婚快十五年了,她慢慢知道自己真的并不吸引他。邝奕似乎喜欢肥胖的女人。有一次,她在他的电脑里看到一些黄色图片,那些女人一点也不好看,有的只是下流和腐朽。近几年,他们在床上亲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对别人的拥抱还显得这么“正经”总归是有点矫情。她想起导演当时的表情,她感到有点内疚。自己为什么会失控呢?为什么有受辱感呢?她发现原因同她对自己没有信心有关。她断定男人拥抱她不是因为她的女性魅力,而仅仅是一个玩笑,也许是出于怜悯。她的自尊不允许别人怜悯。
  她发火的另一个原因是导演拥抱任何女人,她才觉得他的拥抱污辱了她。如果他只拥抱她,如果他们不拥抱别人,只拥抱她,她会感到自豪。她虽然对自己没太多的信心,但她的心气是高的,她不允许他们把她和其他女人放在同一水平上。
  这一天,她一直心神不定,软弱无力。她明白她的焦虑症又发作了。她决定去一趟心理诊所。这是一个朋友向她介绍的。“没你想的那么神秘,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也就找个人聊聊天,聊过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她的朋友这么说。她的朋友说的没错,有时候发泄一下挺好的,意识里的垃圾总得适时地清理掉。
  但宜静对心理医生说的往往是另外一些事情。这天,她谈起了女儿:
  “我女儿话越来越少了,我担心死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昨天傍晚我们差点吵起来了,我在翻她的抽屉,她竟然冲进来,死死地按住,把我的手都夹出血来,好像她抽屉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叹了口气,又说,“我都不知道如何同她相处。现在的孩子怎么是这样的?”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女儿的事。以往说女儿时,她的注意力就会跟着转移到女儿上面来,同时内心会涌现一个好母亲的形象。这个形象令她感到安慰,甚至会因此而自我感动起来。但今天没有,她发现她说这些事时,头脑里想的却是对那个导演发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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