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文化视域中的女性身体

作者:詹冬华 汪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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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开完的时候,因为公社没有客房,书记让我和他打通铺,我说很想了解了解大来的夫妻生活,书记就仰脖儿想想,说很好。叫过大来一讲,大来却为难了:
  “这能行吗?家里卫生不好,虱子倒没有,只是有浆水菜,城里人闻不惯那味儿的。”
  “我就喜欢吃浆水菜哩!”我说,“如果你不嫌弃,你能住我就不能住吗?”
  他笑了,眼睛又小小的退了进去,说:“哪里话!你真要去,我倒是念了佛呢!”
  他便开始点着个松油节。说他家离公社十里路,要翻两座山的。夜里出门开会,看戏,串亲戚,就都要点这松油节照路的。那松油节果然好燃,在油灯上一点就着了,火光倍亮,只是烟大。他的杯里就塞了好多松油节儿。点完一节换上一节,让我走在他的身后,走过公社门前的河滩,过桥,就直往一条沟道钻去。
  路实在不好走,尽是在石头窝里拐来拐去,后来就爬山。虽然他照着火光,我还是不时就被路上的石头磕绊了脚,他就停下来,将我拉起,替我揉揉,叮咛走山路不比在城里的街道上,脚一定要抬高。
  “这都是习惯,我到城里去,平平的路,脚还抬得老高,城里的人一看那走势就知道是山里来的‘家娃’了!”
  “你们村里就来了你一个吗?”我问他。
  “可不就我一个!那条小沟里,就我一家嘛。”
  “一家?”我有些吃惊了。“夜里出门总是你一个人?”
  “可不,那几年,咱共产党的会多,小队呀,大队呀,常在夜里开会。咱对付人没有心眼,但咱有力气,狼虫虎豹的我不怯。”
  “真不容易。公社这么远,来回得‘整宿’哩。”
  “现在会少多了。那几年动不动开会,不去还要扣工分,整整十年了,扣了我上百个工分呢,今夜里我是第一次去那大院的。”
  “怎么不去?”
  “唉,那大院里原先有雄鬼哩。”
  “雄鬼?”
  我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向前跃了一步,风气将松油节的光焰闪得几乎灭了,他忙用手护住,说道:“现在好了,他早滚蛋了,‘四人帮’一倒,查出他是‘双突击’上去的,他果真没好报。”
  我才听出他说的雄鬼,原来是指着一个什么人了。
  “我一见着那雄鬼,黑血就翻,每次路过那大院门口,头就要转过去。就在他滚蛋后,我也不想到那个地方去。今日公社派人来一定要我去,去就去,现在是堂堂正正的人了!刚才开会时,我就在想,我老婆今夜和我要是一块去,就好了。”
  他时时不忘了老婆。我说:“后天不是召开全公社大会,要让你们坐台子戴花吗?”他在前边嘿嘿地笑起来。
  “哎呀,你真是对老婆好!”我说。
  “要过日子嘛。咱上无父母,左右无亲戚四邻还有什么亲人呢?”
  鸡叫两遍的时候,我们到了他的家,沟虽然不大,但却很深,还在山坳上,就瞧见沟底有一处亮光,大来笑着说:“那儿就是,她还在等着我哩。”
  我们顺着一片矮梢林子中的小路走下去,那沟底是一道小溪,水轻轻抖着,碎着一溪星的银光,从溪上一架用原木捆成的小桥过去,就是他的家了。门掩着,一推开,堂屋和卧房的界墙上有一个小洞窗儿,一盏老式铁座油灯放在那里,灯光就一半照在炕上,一半照在户堂,进门时风把灯光吹得一忽闪,中堂的墙上就迷迷离离地悠动。满屋的梢柜、瓮罐、当头是三个大极了的包谷棒捆。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他的老婆却没有在。果然冲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浆水菜味。
  “菊娃——!”大来站在门口,朝溪下的方向喊。黑暗里一声:“来了!”就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人背了一捆木棒慢慢走上来,在门前咚的放了,说:“怎么开到现在?那个地方你真还能呆住?”
  “咱现在怎么不能呆了?后天还要在全公社大会台上坐呢,书记说一定要你去!谁叫你去那儿背耳棒的,我瞅空就背回来了!”
  “我坐着没事。瞧,你倒心疼起我了,这耳棒不拿回来,明日拿什么搭架呀?锅里有搅团呢。”
  她啪啪地拍着身上的土,大来告诉我这木棒就是培育木耳用的,那老婆突然才发现了我,锐声叫道:“来客了?”
  “是城里一个同志,晚上来家睡的。”大来说。
  “你这死鬼!怎么就不言不语了?!你们快坐着,我重新做些饭去。”
  她招呼我在屋里坐了,站在门口,和大来商量起给我做什么好饭。我瞧见她背影是那么修长,削削的肩,蓬松光亮的头发,心里不觉叫奇;深山野沟里竟有这么娟好的女人!这憨大来竟会守着这么一个老婆,怪不得那么爱她。可她怎么就也能爱着大来?
  我赶忙说:什么饭也不要做,要吃,就吃搅团。她就说那使不得的,怎么端得出手?我一再强调,说我在城里白米白面吃多了,吃搅团正好调调口味,她才不执拗了,走进来喜欢地说:
  “那好吧,明日给你改善生活。”
  灯光下,她那张脸却使我大吃一惊:满脸的疤点,一只眼往下斜着,因为下巴上的疤将皮肉拉得很紧,嘴微微向左抽。那牙却是白而整齐,但也更衬得脸难看了。
  我真遗憾这女人怎么配有这么一张脸!看那样子,这是后天造成的,我想问一声,又怕伤了她的心,便低下头不语了。她很快抱了柴禾就去了厨房,听得见风箱呼呼啦啦响了。
  这时候,土炕墙角的喇叭呜呜地响起来,有声音在喊着“大来!”大来爬上炕,对着喇叭对喊着。“到家了吗?”
  “到家了。”
  “到家了就好。”“还有什么事吗?”“照顾好客人。”“这你放心。”他跳下抗,说:“书记不放心你,怕夜里走山路出了事呢!”
  我好奇起来,山区的联系就是靠这喇叭吗?他说,这个公社面积在全县最大,人口却最少,一切事就都靠这喇叭联络的。
  我们开始吃起搅团来,虽然是包谷面做的,但确实中口,再加上那辣子特别有味,醋又是自己做的,吃起特香。那女人先是陪我们说话,我一直不敢正视她的脸。她也感觉到了,就不自然起来,我忙又说又笑着来掩饰。但她已起身去给我支床,取了一件半新被子,说城里人最讲究被头,便动手拆了旧被头,缝上新的。
  吃罢饭,又烧了热水。让我洗了,又一定要大来洗手脸和脚,大来有些不愿意,那女人就说:“夜里你们男人家睡那边新床,你跑了一天路,脏手脏脚的叫客人闻臭气呀?!”
  接着,就又从柜里取出一升核桃,一升柿饼,放在新床边上,说让砸着仁儿包在柿饼里吃,朝我笑笑,进了卧房,关门吹灯睡下了。
  我和大来坐在床上,一边吃着山货,他就看着我说了:“山里人家,你不笑话吧?”
  “笑话什么呢?瞧你这人!”我说。
  “你也看见了,娃子娘,也怪可怜的,走不到人前去。”
  他是在指他老婆的脸了,我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就说:“她是害过什么病?”
  “是我烧的。”
  “烧的?”我痛惜不已,“山里柴禾多,不小心就引起火灾?”
  “不,是故意烧的。”
  “嗯?!”
  一个男人谁不愿意自己的老婆长得漂亮,他却要故意去破坏她的脸面?他们夫妻在这一带是有名的恩爱,怎么能干出这事?
  大来脸色暗下来,不说话了,开始合上眼睛抽烟,拾起头来的时候,眼里噙着泪水。“我也看出你是好人,我就给你说了吧,我从来不愿再提这事,一提起心里就发疼。”
  他说,他是二十八那年娶的她。她娘家在后山六十里外的韩河村,自幼长得十分出脱,是韩河一带的人尖尖,长到二十,说亲的挤破了门,但她偏偏爱上了他。他那时就会培养木耳,去韩河帮人传艺,见的面多了,她看上他人老实,手艺好,一年后就嫁了过来。小两口相敬相爱。日子虽不富裕,但喝口冷水也是甜的。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到了第三年,公社的原书记和县农林局几个领导到这条沟里来,他们就认识了。小两口十分感激领导能到他们家来,就买了肉,灌了酒招待,没想那书记看中了他的老婆。以后常常来,说是检查工作,或是关心社员,来了就吃好的,喝好的。有时他不在,书记来了便不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回来老婆向他说了,他倒还训了老婆一顿,说领导哪会是那种人,人家既然看得上到咱们家来,咱就要尽力量当上客招待。但有一天,他去山上犁地,书记又来了。她是端茶水的时候,书记笑淫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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