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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视域中的女性身体

作者:詹冬华 汪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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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故事都有着具体的时代背景和历史条件,《陈小手》是军阀混战时期,《夫妻》是“文革”时期。这两个时期可谓天道沦丧、人民倒悬,出现如此离奇之事也是事出有因的。但我更愿意将这两个故事看作是一种心理真实而不是现实真实,它展现的不仅是历史的,更是文化的和心理的真实图景。《夫妻》的故事很容易让人想起庄子寓言中的那株歪脖子树,正是因为这棵树不中规,不合矩,才免于斧斤之祸而得久长。可见这种“抱残守缺”的观念早就渊源有自。但《夫妻》所展现的内容似乎比这还要丰富。当一个弱者没有办法对抗外来的强势力量的时候,他就会“反求诸己”,从自己这边找原因。譬如别人抢他的宝贝,但他打不过别人,只好将宝贝毁掉。实际上就是“自戕”,以求得息事宁人,心理平衡。《陈小手》展现的是另一个极端。当一个强者权势过于强大,他就可以抛开一切道德的阻滞,完全依照“人欲”的逻辑行事,通过“戕人”的方式寻求心理势能的快速释放。
  
  二
  
  更值得进一步关注的是,这两个故事还给了我们一个重要的启示,那就是文学应该从什么角度来关注身体。在消费主义甚嚣尘上的当代社会,身体也成了消费的对象。正如波德里亚所指出的:“在消费的全套装备中,有一种比其他一切都更美丽、更珍贵、更光彩夺目的物品——它比负载了全部内涵的汽车还要负载了更沉重的内涵。这便是身体。”③可以说,“消费身体”成了这个时代最响亮最时髦的口号。文身、身体彩绘、器官穿孔等等现象随处可见。不仅如此,身体的消费还进入到文学创作的领域,“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隐私展览、体位特写等等,已经成了一个不可回避也不可忽视的文化现象。有些“美女作家”打着解放女性身体意识的幌子,与商业炒作合谋,肆无忌惮地宣泄一己之私欲,将身体抽空成为没有文化意味和人性内涵的空壳。消费意识对身体(主要是女性身体)的侵入,主要着眼于两个方面,一是美丽,二是性欲。在商业资本运作的过程中,这两个方面都是“功用性”的。“美丽之于女性,变成了宗教式的绝对命令。” 女人“像保养灵魂一样保养面部和线条”④。同时,性欲也被包装起来,身体被“色情化”,行使着“交换的社会功能”⑤。波德里亚区分了作为纯粹欲望的身体和作为色情工具的身体,前者蕴含着原始的性欲和生命冲动,是本来意义上的身体。后者则是欲望缺场的结果,身体成了一个商业符号。他指出:“就是在这一范畴中,身体,尤其是女性的身体,特别是时装模特这种绝对范例的身体,构成了与其它功用性无性物品同质的、作为广告载体的商品。”⑥
  那么,问题在于,身体的全面呈露是身体在场的唯一方式吗?在“身体消费”的欲望风暴中,文学究竟何为?是推波助澜,还是力挽狂澜?当然,“身体消费”有着其产生的现实原因,并非完全是人为炒作造成的。身体意识的凸显和泛化,也体现了女性对男权文化中心的反抗,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当一件具有积极意义的新事物尚处于青萍之末时,需要有人倡导之、壮大之。但是,等到事情发展成滔滔大势并且泥沙俱下的时候,则需要加以认真地反思和批判,而不能继续鼓噪助势。我想,这是每一个具有良知和社会责任感的写作者和批评者所应该禀有的德性操持与文化品格。
  波德里亚说:“身体的地位是一种文化事实。现在,无论在何种文化之中,身体关系的组织模式都反映了事物关系的组织模式及社会关系的组织模式。”⑦中国文化可谓源远流长、意蕴深厚,在这个博大渊深的思想宝库中,难道就找不到与身体相关的资源?其实,从老子开始就出现了重视身体的思想。老子说:“贵大患若身”,也即像对待大患一样对待身体。为什么要这样呢?老子解释说: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⑧但老子并不是要忘却身体,而是要重视身体。老子说,圣人“为腹不为目”,但求饱暖、恬静地生活,不追逐声色货利,若此可以养性全真,贵身无患。不难看到,当下的身体意识与老子的这种“贵身”思想相去霄壤。当代社会的所“贵”的是欲望之身、肉体之身,而遗忘了文化之身、精神之身。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身体的意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干瘪和空洞,很难想象,一副被抽空了文化意蕴和人性内容的赤裸的肉身,如果不是商业的肆意炒作,它怎么会凌驾于精神之上,一度成为新一代的僭主呢?然而,我们仍然无法抑制问这样的问题:难道身体就是性欲的代名词,而“身体写作”除了写人欲之外就没有什么可写的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夫妻》和《陈小手》这两个故事都是在写身体,不过作者的写法很巧妙,不是就欲望肉身做机械的白描,而是深入到文化的腠理,挖掘社会日常生活中的身体意义。换句话说,这里展现的不是“欲望身体”,而是“文化身体”与“社会身体”。这种写法在中国文学史上并不鲜见。如杜甫《月夜》诗中有这样的描写:“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安史之乱期间,杜甫带妻小逃到鄜州,后又只身前去投奔刚在灵武即位的肃宗,途中被安史叛军所俘,送于长安,杜甫望月思家,写下了这首名作。这里也写到了“身体”,但意义非比寻常。诗歌表现的是杜甫思念流落鄜州的家人,但他不直接道出,而是用换位思考法来写,即设想妻子在鄜州对月思念远在长安的丈夫。由于在月下伫望时间太长了,露水沾湿了妻子的头发,清辉使得妻子玉臂生寒。这里的“身体”道出的是丈夫对妻子的挂念与爱怜,是夫妻在战乱颠沛中患难与共的生死爱情。再如,在《红楼梦》中也有许多关于身体的细节,甚至可以说,“身体意识”是解读《红楼梦》这部经典之作的一个重要视角。宝黛二人一个是通灵宝玉,一个是阆苑仙芭,一个是神瑛侍者,一个是绛珠仙子。为了实现“木石前盟”,他们必须幻化成具有世俗欲望的人身。宝玉之“玉”寓指欲望之“欲”,而欲望必须要有身体作承载,所以,这块宝玉获得了一副形貌俊美,品性特异的皮囊。宝玉生来不喜欢男性(准确地说是不喜欢男性身体,俊美的男性除外),而喜欢和同龄的姐妹在一块厮混。他不仅喜欢吃丫鬟嘴上的胭脂,还喜欢同长得俊秀白皙的小后生耳鬓厮磨,关系甚为暧昧。他看到宝钗长着雪白丰腴的玉臂,心想:要是这臂膀长在林妹妹身上倒是可以摸一摸的。这些身体细节意蕴丰富,它不仅可以从多个角度展现宝玉个人的心理世界,还可以展现当时的整体社会趋尚。
  由此,“身体写作”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敞露身体隐私,身体不仅仅是个体的,同时也是社会的,它既具有生物性,又具有文化内蕴。在中国文化中,身体(尤其是女性身体)携带着丰富的社会和文化信息,挖掘和展现“社会身体”与“文化身体”的意义是当下“身体写作”的自我救赎之路。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文艺学博士,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江西都昌县二中语文教师)
   (责任编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
  
  ①②朱熹:《四书章句集注》,齐鲁书社1992年版,第103页。
  ③④⑤⑥⑦〔法〕让·波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98-99页,第102页,第103页,第99页。
  ⑧《老子·十三章》。
  
  
  附:一对恩爱夫妻
  贾平凹
  
  在石庄公社的冒尖户会上,我总算看见了他。这几天,就听公社的人讲,他们夫妻恩爱很深,在全社是摇了铃的;没想冒尖户会他也参加,而且又是他们夫妻培育木耳致富的,可见这恩爱之事倒是千真万确的了。会是从晚上擦黑开起的,小小的会议室里,人人都抽着旱烟,房户里烟雾腾腾的。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呆呆地坐在靠墙角的凳子上,后来就双手抱着青光色的脑袋,眼睛一条线地合起来。主持会的人说:“都不要瞌睡了!”他挪了挪身子,依然还合着眼睛,主持人就点了他的名:“大来,梦周公了?”他说:“我听哩!”大家就都笑了,说他从来都是这样:看上去是瞌睡了,但其实耳朵精灵哩。大家一笑,他也便笑了,笑起来眼睛很小,甚至有肉肉的模样。我便想:他是这么个人物,窝窝囊囊的,怎么会讨得女人的喜欢呢?但他确是这一带有名的爱老婆和被老婆爱的,那老婆是怎么个模样呢?两口子又怎么就能成了冒尖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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