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预感

作者:[美国]乔·卡·欧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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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圣诞节是个星期三。节前那个周四的黄昏时分,惠特尼驱车穿越城市朝哥哥奎因家的住所驶去,心里有一个不祥的预感。
  这不是因为惠特尼是个迷信之人。他并不迷信。
  他也无意干预别人的家事,尤其是他哥哥的家事。在奎因没有主动征求意见的情况下,就连给他出个主意都会很危险。
  可是,惠特尼接到了他们最小的妹妹一个电话,说另一个妹妹打电话告诉她,在母亲那里做客的一位姨妈给她打了个电话——奎因又开始酗酒了,要打他的妻子埃伦,或许还有他们的两个女儿:这是老生常谈了,令人感到郁闷。十一个月以来,奎因一直在参加嗜酒者互诫协会举行的集会,虽说他不定期去,而且态度既显得不屑又有些尴尬,但是他着实参加了几次集会,也戒了酒,或者不管怎么说——家庭成员们对此看法不一,各执一词——他酒喝得少多了。不过,大家一致认为,对于奎因这样一个富有、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帕克斯顿家的长子来说,参加嗜酒者互诫协会,承认自己有酗酒的坏毛病,承认自己控制不住坏脾气,这要比一般人难得多。
  前一天晚上,惠特尼心头产生了一个预感,今天一整天都被一种不安的情绪困扰着,他觉得奎因有可能失去控制:这一次可能会严重地伤害埃伦甚至他的女儿们。奎因是个大块头男人,年近四十,在沃尔顿学校受过训练,业余精通公司法,喜欢社交,心眼好,只是爱动粗,惠特尼自幼就很了解这一点:他惯用拳头讲话,那双手有时候会伤人。
  惠特尼一天里给哥哥家挂了几次电话,可就是没人接。喀哒一声响过,录音磁带上传来熟悉的沙哑嗓音,您好!这里是帕克斯顿家!很遗憾我们现在不能接听电话。不过——这是奎因的声音,热情洋溢,生气勃勃,却潜藏着一股杀机。
  惠特尼把电话打到奎因的办公室,秘书只是说他现在不能听电话。尽管惠特尼每次都自我介绍说是奎因的弟弟,而且秘书也一定知道他是谁,她却拒绝提供更多的信息。“奎因在家吗?他不在城里吗?他现在到底在哪儿?”惠特尼问过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流露出焦虑不安。可是,奎因的秘书是老板的忠实同盟,她只是淡淡地说:“帕克斯顿先生肯定会在假期里同您取得联系的。”
  那就是说得到圣诞节那天,在老帕克斯顿夫妇那所坐落在盛景大街上的豪宅里,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在那样狂热的节日气氛之中,惠特尼怎么能把奎因拉到一边单独讲话呢?况且,到那时候可能已经为时太晚。
  这样一来,尽管惠特尼不是那种爱干涉别人婚姻的人,也更不愿过问哥哥的私生活,可他还是开车穿过城市,驶出了那片由私有公寓和独家宅第组成的中产阶层住宅区——多年来他一直在这里过着平淡无奇的单身生活——而后进入了近郊一片富人区,这里的别墅每座都价值百万美元,奎因一家是几年前搬过来的。这个地区被称做白水高地,所有的住宅都高大豪华,有树木和篱笆将它们与大路隔开:每一处占地面积一律不少于三英亩。奎因的房子是由他自己设计的:一个新乔治王朝时期的建筑风格与当代风尚自由结合的混合体,配有室内游泳池和桑拿浴室,屋后建有一座巨大的红木制露天晒台。惠特尼每每将沃尔沃轿车开上这条曲折的砾石车道,停在那座可容纳三辆汽车的车库前,然后走到前门去按门铃时,没有一次不会感觉自己是个非法入侵者,即便应邀而来也不例外。
  所以,他此刻也感到很不自在。他按了一下门铃;然后等着人来开门。前厅里光线昏暗,起居室也很暗。他刚才注意到车库的门是关着的,奎因和埃伦的车都不在车道上。家里没人吗?可他是不是听到了音乐——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他想,孩子们转天还要上学;圣诞假期要到下个星期一才开始。那么,孩子们今天晚上还要做功课。她们不是应该待在家里吗?埃伦不是也该在家吗?
  他一边等,一边深深地吸了口气,夜晚的空气很冷。气温在冰点以下,还没有下过雪。进入白水高地时,他经过了几所亮着圣诞灯串的住宅,除此以外他没有节日临近的感觉;他在奎因和埃伦家住宅内外看不到圣诞饰品。前门上甚至没有挂上冬青花环……居然没有圣诞树?在盛景大街的老帕克斯顿夫妇家,前厅会竖起一棵巨大的枞树,每年都要举行一个隆重的枝叶修剪仪式。尽管惠特尼本人不再参加,但是仪式仍然年复一年地照例进行。他想,成年人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远远地躲开那些使人不快、令人痛苦的事情。他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
  当然,圣诞节他总是和家人在一起。也许待不上一整天。只要他不离开他出生的这座城市,这事就躲不过。的确如此,他也会送出一些包装精美的贵重礼物,并会收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他会和往常一样殷勤得体地对待母亲,谦恭有礼地面对父亲;他知道自己让双亲失望了,没能成为像奎因那样的儿子,但是,在节日的喜庆活动之中,有那么多人和那么多欢笑声,痛心的感觉会减轻许多。这种感觉惠特尼忍受了多年,或许那已然不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痛苦了,只是痛苦的记忆罢了。
  他又按了按门铃。他小心翼翼地喊道:“喂?家里有人没有?”透过前厅的窗子,他能看见后面的房间亮着一盏或几盏灯;音乐声似乎已经停了。在昏暗的前厅里,楼梯下面影影绰绰有些盒子——或是手提箱?小旅行箱?
  一家人要去旅行?偏偏在这个时候,圣诞前夕吗?
  惠特尼想起几周前听到的一个传闻,说奎因提到要带着他的一个女朋友到异国某个奢华的地方去旅游,塞舌尔群岛。他没把这谣言当回事,相信奎因尽管目中无人并且无视妻子的感受,却也不至于做出这等出格之事;他们的父亲首先就会为此大动肝火。另外,奎因也很在意自己在当地的名声,他这些年来常常有一搭无一搭地考虑有朝一日要竞选公职。曾祖父劳埃德·帕克斯顿曾经是一名深得人心的共和党国会议员,帕克斯顿这个姓氏至今在本州仍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姓氏……量这小子不敢,惠特尼想。
  不过,他还是心有余悸。又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奎因一怒之下已经对妻子和女儿下了毒手呢?惠特尼的脑海中闪现出奎因穿着血迹斑斑的围裙在屋后豪华的红木晒台上烤牛排的形象。今年七月四日独立纪念日那天的奎因。他一手握双齿叉,一手持电动切肉刀。电动刀嗡嗡作响,刀刃寒光闪闪。奎因红头涨脸,对弟弟的迟到大为恼火,挥手招呼他到晒台上去,他情绪异样亢奋,略带醉意却又竭力不让自己失控。奎因当时显得多么飞扬跋扈,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体重两百磅,浅蓝色的眼睛在脸上很突出,声音洪亮如钟!惠特尼立刻服从了他的命令。奎因那条滑稽的围裙紧紧地系在他的粗腰上,杀气腾腾的切肉刀以一种顽皮的姿势伸向惠特尼:模拟握手的姿态。
  想起那件事,惠特尼不寒而栗。当时,其他的客人开怀大笑。惠特尼自己也笑起来。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还挺滑稽……
  惠特尼试图从脑海里清除这个场景。
  可是,他却在想,不仅仅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杀死一家老小;也不只是有精神病史的人才会这么做。前几天,惠特尼读到一则令人发指的新闻:一名在保险公司担任经理的中年男子枪杀了与他疏远的妻子和儿女……别,不要,现在最好不想那件事。
  惠特尼又按了一下门铃。门铃确实没坏;他能听到响声。“喂?奎因?埃伦?是我,惠特尼——”声音多么微弱,还颤巍巍的,他自己的声音!他确信哥哥家出事了,同时他也敢肯定,要是哥哥在家的话一定会讥讽他多管闲事;无论如何,奎因会为此动怒。帕克斯顿家是个喜好交际、密切融洽的大家族,对那些惹是生非、多管闲事的人却没有半点同情心。目前惠特尼和奎因关系友好,可就在两年前,当埃伦离家出走并提出离婚诉讼的那一阵子,奎因曾指责惠特尼背着他和埃伦串通密谋;他甚至指控惠特尼是与埃伦有染的男人之一。“讲实话吧,惠特尼!我能接受得了!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你!讲出来吧,你这个懦弱的杂种!”奎因怒气冲天地说道。但是,即使在盛怒之下,奎因似乎还带着一副虚张声势的神气,因为奎因的猜疑自然是没有根据的。除了奎因之外,埃伦没有爱过任何人;奎因是她生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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