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上海高中语文名篇导读

作者:钱 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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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雄健豪迈的“剑之颂”
  热血男儿的“满江红”
  
  ——读韩静霆散文《书生论剑》
  
  这是一篇当下十分少见的纵横捭阖、论古道今的议论散文,也是一篇气势磅礴、穿越时空的“剑器”史论。作者韩静霆,是一位著名的军旅作家。他是当代文坛上的多面手,出版过诗集《凤凰鸟》和童话集《时光倒流的大森林》,以及《太阳宫赋》《幽谷鹿笛》《花魂》《唱歌的小草》等多部散文集。他的小说影响更大,《市场角落里的“皇帝”》曾获一九八三年至一九八四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以中越自卫战为题材的小说《凯旋在子夜》被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后,更是好评如潮。《书生论剑》,所写虽然并非军旅生活,但“剑”自古以来就属兵器,作为军旅作家对其情有独钟,也就不难理解了。
  文章有大气与小道之分,议论有知性与感性之别。本文以自由奔放的浮想联翩,激情迸射的阳刚之气,穿越时空隧道,将历史上有关“铸剑”的神奇传说与中国文人骚客恋剑、吟剑的豪情及其千古绝唱熔为一炉,其间又穿插着作者出入古今、指点疆场、观照现实的联想、议论和抒情,使人在了解代表中国传统兵器之一的宝剑的历史传奇和它所体现的民族精神之时,也感受到了作者对于作为中国文人文化象征物和“文武之道”结合体的宝剑的无限仰慕与崇敬。这是一首雄健豪迈的“剑之颂”,也是一曲热血男儿的“满江红”。其中没有卿卿我我的喃喃细语,也找不出家长里短的杂感闲言,只有超凡脱俗的铮铮诗行,壮怀激烈的一腔豪情!
  作家选择题材,题材反过来也挑剔作家。作者之所以能写出这样一篇洋洋洒洒、气贯长虹的论剑檄文,首先在于其“爱剑如命”。当然,他所爱的不是当今在走俏的武侠影视剧中露脸的假剑,那只不过是糊弄观众的道具,而是静静地躺地博物馆中供人瞻仰、已有数千年历史的青铜古剑:“我对于远古的青铜剑器,一向有一种感性的敬畏和崇拜”;后文中他又坦承:“文人骚客几乎没有不爱剑的,像我这样毫无用处的一介书生,也爱剑爱得要命。”这就是此文以《书生论剑》命之的理由。爱之切,方能论之深。很难设想,一个对青铜古剑丝毫没有感触的人,他会在博物馆展厅里,“和青铜古剑对视了很久很久”。在一般人看来,这不朽的古剑,只不过是一件物品,虽然它是上古时代人类精湛的冶炼技术和铸造工艺的历史见证;唯独在作者眼里,它虽然沉默寡言,却充满着灵性、血性与精气神儿:“剑器上的铭文鸟篆能带着我穿越时空隧道,目睹它们浴血战斗时的无所畏惧和奋不顾身。”甚至,作者还能从青铜剑那经过千锤百炼的光色上,感觉到它“闪烁着高贵、狂野和傲岸的神气,日月星辰在剑体上奔跑,像火苗在泼泼辣辣燃烧,无言但顽强地倾吐着一种建立功勋和短兵相接的渴望”。这青铜古剑,在作者笔下,成了有生命、有精神、有理想的活生生的人格化身。
  其次在于其“思剑幽情”。青铜古剑那近乎完美的造型和傲视群雄的绝技,“凝眸看它那如水溢于塘中的剑锷,几乎能看见古人睿智非凡的眼睛在闪动”。作者由此借“剑”大发思古之幽情。从铜绿山上三千六百年前西周先民留下的青铜剑的冶炼遗址,联想到《吴越春秋》所载干将、莫邪夫妇的铸剑、殉剑的神话传奇,在“感叹一代又一代铸剑师殉剑的悲壮,不由人不相信青铜剑的灵性”中又联想到将名剑攫为己有的历代帝王“没有人能与剑齐寿”,帝王速朽而“青铜剑从土里站起来,依旧是雄姿勃发,光彩照人!”其中有酣畅淋漓的述评,也有浪漫神奇的想象,还有直抒胸臆的感慨,富有哲理的警句,如“青铜剑是精灵,是人的精魂所化。人在火中涅槃,再生为剑。剑身上熔铸了人的精气血肉!”将青铜剑的灵性、血性和精神渲染得如诗如歌!
  最后,就是其“咏剑诗情”了。作者认为,人类所有的兵器中,“唯独剑器身上闪烁着儒雅的文化光彩。它和诗人相亲,与文人结缘”。从三闾大夫屈原到诗仙李白,从唐代的王维、高适到北宋的辛弃疾的著名咏剑佳句,他都如数家珍,信手拈来。最为动人的咏剑诗当数诗圣杜甫在其逝世前三年所作《观公孙大娘舞剑器并序》,“他咏诵的剑舞的风采,永远照耀后世。特别是杜诗人观剑的时候,望彻了大唐帝国由盛而衰的五十年,参透了人世间的沧桑变化,尤为令人叹服。”诗人们爱剑、吟剑,观剑,舞剑,“是剑器的光荣,也是诗人的幸运。诗人找到了剑器,剑器也找到了诗人,千古绝唱就这样应运而生了”。这是一种相依相存的互补,一方面“那金属的锋刃,能给柔弱的文人一点儿精神上的雄性补充”;另一方面“文人可以借题发挥,抒发一些胸中积郁的豪气”。而宝剑宁折不弯的高贵气质,更是成了中国士大夫追求与珍视的一面人生的镜子。
  你看,薄薄一柄青铜古剑,蕴涵着那么深奥的学问和煌煌的历史,难怪,它散发着灿烂辉煌的中华文化的熠熠光泽!
  
  附:
  书 生 论 剑
  □韩静霆
  
  古代的兵刃,除去睡在墓穴和地下的,多半都是走进博物馆去歇着了。只有剑器,还常常在今人的生活里露面。自然,这剑早已不是那剑,不再是两千多年前的青铜锻造的,剑锋上不再有凶神恶煞的寒光和深紫色的凝血,很难找到那种蛮野、剽悍、豪侠和阳刚之气了,也听不见它在匣中铮铮的鸣叫了。
  我对远古的青铜剑器,一向有一种感性的敬畏和崇拜。我在中国青铜器的展厅里,和青铜古剑对视了很久很久。剑器上的铭文鸟篆能带着我穿越时空隧道,目睹它们浴血战斗时的无所畏惧和奋不顾身。剑器的祖先,是兽骨雕成的“骨剑”,它的家族初创纪念日不详,大约是商代。春秋战国时期,应该是它最辉煌的生命高峰期,这时候,它就像一个壮年的汉子,身材修长坚实,没有一点儿赘肉,浑身喷薄着血性。经过千锤百炼的青铜剑器的光色,有一种黄金的质感,闪烁着高贵、狂野和傲岸的神气。日月星辰在剑体上奔跑,像火苗在泼泼辣辣燃烧,无言但顽强地倾吐着一种建立功勋和短兵相接的渴望。渴望用血来淬火,渴望那种血浆浇在剑锷①之上时,“刺啦”一声烧干的声色齐迸的快感。这时候,观众会瞪大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火苗”了,而是冰山极顶透出的寒光,不由得汗毛直竖,打起冷战。它的造型是那么优美和雅致。越是优美雅致,就越像是一位儒雅的杀手,不动声色,高深莫测,让人难以预料杀机将起于何时。剑身上要么铸有神秘的龟背纹,那龟纹在春秋时期是“日者”占卜吉凶的依据;要么,镌刻着像符咒一样的鸟篆,标示着持剑人是谁。越王勾践的名字和青铜剑一起,一九六五年在湖北江陵出土。它在地下埋藏了两千余载,出土之后依然寒光四射。它的光芒使当代最先进的铸造工艺相形见绌。当今制作最精美的枪械,如果不擦油,不包装,埋在地下只需经一个梅雨季,瓦蓝的光色就全没了,就会锈成一个金属疙瘩。青铜剑沉睡两千余载不生锈,经当代质子X荧光非真空分析和测定,中外专家瞠目结舌:它经过了精妙的铬化处理。而这种氧化铬的防锈技术,外国人在两千年之后,一九三七年才惊喜地问津。
  青铜剑的剑柄,有美丽的鎏金纹线装饰,还有安放中指的凸箍。这种量体裁衣般的精细,手掌碰上去就舒服得要命。看上去,不像是手找到了剑,更像是剑老早就在等待着人的手,在折磨人的等待和企盼之后,手与剑终于“一拍即合”了。人握住剑柄,就被引诱得手也痒,心也痒,生出挥舞一番的冲动,青铜剑是天成的舞师,带着人舞蹈。它不像斧钺只会粗鲁地狂砍乱伐,也不像戈戟只会单调地突刺横扫。它灵活飞动,让人在冷铁相搏的肉搏战中也闪展腾挪舞个不停。千变万化的政治之舞与扑朔迷离的剑之光轮,常常让敌方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剑光四射,看不见哪是人哪是剑。一人一剑,化成千万个人,千万支剑,人和剑,青铜和灵肉合二为一了。剑的锋刃划开敌人胸肤时,简直不会有什么声音,犹如快刀切开豆腐一样轻巧,插入对方犀甲时也挺省时省力的,就像在海滩上以锥刺沙。用剑杀人不像杀人,倒像是水银灯下手术刀轻盈地划着直线和弧线。剑器和别的兵刃相磕,在迸放的金星中,声音如钟、如磬,如杯盏相碰。不过,一般兵器,那些“凡夫俗子”们,碰上尊贵的宝剑可要倒大霉了。史书《战国策》说到青铜剑之锋利,断牛马,截金银,椽子柱子碰上断为三截,巨石触之碎成百块。青铜剑在造型艺术和铸造科学上的双向成就,不知古人从何得道,已成为千古之谜。古之名剑见于记载的,有干将、莫邪、龙渊、太阿、纯均、湛卢、巨阙、鱼肠、胜邪。九剑擎天,惹起战事无数。良剑各怀绝技,互不相让,个个出鞘如芙蓉出水,蛟龙出岫,带着清风,带着长啸。凝眸看它那如水溢于塘中的剑锷,几乎能看见古人睿智非凡的眼睛在闪动。我实在搞不懂,古人怎么想到要把杀人武器制造得无与伦比的精美?用美来杀人,太残酷太有效太刺激了。古人能工巧匠绝顶聪明,是否也伴随着无解的蒙昧?他们在享尽创造的快感之后,夜里会不会在浸满血污的噩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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