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上海高中语文名篇导读

作者:钱 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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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是古人神化了青铜剑,还是青铜剑本来就神。登上那“骤雨过时,有铜绿如雪花小豆,点缀于土石之上”的铜绿山,面对三千六百年前先祖留下的铜矿竖井、斜井和冷却了的古炼炉,我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遥想美妙绝伦的青铜古剑飞翔出世的一刹那,亲手创造出奇迹的先民也无法不惊骇万分,纷纷在冲天火光中匍匐在地,谁还能怀疑先民铸剑本身就是传奇呢?山中铜绿色的顽石化成熔浆,获得精气和生命,成为铜剑,成为世之瑰宝,如此这般采掘、冶炼、铸造的精良技艺,西周先民师承何方神礻氏?从何得来?也许永远是谜中之谜。
  《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说,干将莫邪夫妻为吴王铸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精英”,候天伺地,百神临观。古书又说,昆仑山有形似兔子的怪兽,雄的黄色,雌的白色,掘了地道潜入吴国武器库,把兵刃全吃了。吴王下令猎得“双兔”,开其腹,发现怪兽肚子里有“铁胆肾”。遂命工匠将粒粒铁胆肾投入炉中铸剑。冶炼伊始就很玄乎了,铸剑的过程更奇异。据说,铸剑大师欧冶子铸剑时,矿石不熔化,夫妻双双投入炉中,熔汁才流将出来。欧冶子的学生干将莫邪夫妻俩铸剑,又碰到了同样的考验,“铁汁”三月不出。这天夜里,夫妇争着往炉子里跳。彼时,风悲日薰,炉火将衰,莫邪说服了丈夫,站在炉台之上,挥泪诀别。干将简直要疯了,狂呼大叫,命令三百童男童女把头发、指甲剪下,扔到炉子里。三百人披麻戴孝,拼命装炭,扯动巨大的牛皮制的风箱,之后,一齐跪倒炉前。莫邪纵身一跃,像一根羽毛投入火中,以身殉剑,顷刻间,炉里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火焰腾空而起,照红了半边天,青铜的熔浆开锅了!喷溅而出!“干将”“莫邪”雌雄两剑铸成了。读了这段传奇,感叹一代又一代铸剑师殉剑的悲壮,不由人不相信青铜剑的灵性。匣中的剑在静夜里发出嗡嗡的嘶鸣和铮铮的私语,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了。青铜剑是精灵,是人的精魂所化。人在火中涅盬,再生为剑。剑身上熔铸了人的精气血肉!传奇故事虽然不免张扬,阐释的道理却是颠扑不破的: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山,哪有矿?没有人,哪有炉火?没有生命,何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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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武库中林林总总的兵器,充其量都只是冷面杀手,只会嗜血杀人,唯独剑器身上闪烁着儒雅的文化光彩。它和诗人相亲,与文人结缘。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伟大的浪漫诗人屈原佩剑呼号着走来。他流放于穷途,行吟于泽畔。脸黑瘦黑瘦的,塌了腮,形同枯死的槁木。鞋子跑丢了,赤着两脚。衣服扯烂了,袍带乱舞。长发飘飘,连头上的峨冠也不知丢在何处了,可他手里依然紧紧攥着一柄青铜剑!青铜剑成为诗人最后的旅伴儿,唯一可以信任的知己和三闾大夫的证明。屈原身后,钟情于剑器的诗人层出不穷。铜剑铁剑,都有此殊荣。李白酒酣兴浓时,“三杯拂剑舞秋月”,王维情怀激烈时,“聊持宝剑动星文”,高适忧愤感叹“岂知书剑老风尘”。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活画出一代儒将悲壮而飘逸的胸怀,令后世文人墨客望其项背,羡慕得死去活来。最动人的还属杜甫的《观公孙大娘舞剑器并序》。这年杜甫五十五岁,流落在草木萧疏的白帝城中,偶见公孙大娘的弟子,临颍李十二娘美妙的剑舞。一下子想起了五六岁的时候,看过的公孙大娘舞剑器。诗人一打开记忆之门,五十年前的剑光舞影,就来了。倘若不是白花花的剑光照亮了童年杜甫的心,哪能历历如昨,如此清晰?那时,玄宗有歌舞女乐八千人,公孙大娘名冠第一,可以想见舞姿之美,也可以想见其手中剑器铸造之精良。观众人山人海呀,天地也随着剑器上下起伏呢!“盰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杜氏的四句诗,惹得千古学人喋喋不休,你说公孙大娘手里还有个小红旗儿在翻转;他说哪有什么红旗,公孙大娘手里明明是火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红旗和火把,这里说的除了剑,就是人,是人剑合一的奇境。公孙氏出剑如后羿射日那样的迅疾耀眼,矫捷似群帝驾着龙在云中穿行。九日落天的光谱,群龙翔云的曲线,雷霆收震怒似的狂放精神,江海凝清光般的收剑姿态,当然会让杜甫记上一辈子,让后人说上一百辈子。诗人写罢这首诗之后的第三个年头死了。他咏诵的剑舞的风采,永远照耀后世。特别是杜诗人观剑的时候,望彻了大唐帝国由盛而衰的五十年,参透了人世间的沧桑变化,尤为令人叹服。上面说到的古代诗人们,吟剑,观剑,舞剑,是剑器的光荣,也是诗人的幸运。诗人找到了剑器,剑器也找到了诗人,千古绝唱就这样应运而生了。文人骚客几乎没有不爱剑的,像我这样毫无用处的一介书生,也爱剑爱得要命。这一方面是那金属的锋刃,能给柔弱的文人一点儿精神上的雄性补充,是一味药。一方面,文人可以借题发挥,抒发一些胸中积郁的豪气。更重要的,当然还是剑器本身具有的那种文质彬彬的品格在起作用,一拍即合。剑器又实在,又质朴,又刚直,又不张扬。它在匣中有那种“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矜持,晔然出鞘,则犹如明珠出土,光彩四射。人可以挥剑决浮云,也可以把生死托付给它。在先民眼里,剑还不只是剑,更是一种足以避邪的正义、正直的象征。传统中驱魔降妖的钟馗,总是剑不离身的。民间认为,一把雕刻的桃木剑挂在房中,百邪皆退。流传很广的“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与君,谁有不平事”的诗句,把剑器当成了追求公平、公正的唯一利器。而“宁为折剑头,不做绕指柔”的箴言,又递进了一层,剑器被人格化了。它宁可生命折断,不肯卑躬屈膝,实现着“威武不能淫,贫贱不能屈”的最高人生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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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儿,回眸再看那青铜之剑,不由人不感慨万千。它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一言不发,仿佛正在小憩。它曾经给文人以文采,赐哲人以哲思,让考古学家印证历史。它曾经啸傲疆场,万马军中夺上将首级。它曾经夜夜醒在中军大帐,等待着点兵排阵的料峭的拂晓。它曾经用耀眼的光焰装点着春秋辉煌!如今,春秋时代的辉煌渐渐地暗淡了,冷兵器时代的人唤马嘶远去了……我忽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寒噤,茫然四顾幽幽的展厅。我明明知道佩剑的祖先不会来的,可我似乎看见他们了!我看见佩剑的先人在遥远的天地之交,正回过头来望着我们,我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我知道,不论用多么美丽的诗句来歌唱青铜剑器,都过时了。
  
  “只能用‘不是什么’
  来说明它是什么”
  
  ——读王安忆散文《情感的生命》
  
  这是一篇专门论述散文这一文体诸种特征的议论文,也是一篇带有作者自身创作体验的“实话实说”的文艺随笔。作者王安忆,创作多为小说这一以虚构为其特征的文体:《本次列车终点》曾获一九八一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流逝》《小鲍庄》分获一九八一年至一九八二年、一九八五年至一九八六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长恨歌》更是为她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赢得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的荣誉。关于散文,其创作数量虽远非小说可比,但也出版过《蒲公英》《母女漫游美利坚》(合著)、《寻找上海》等散文集。这篇《情感的生命——我看散文》,也可以说是集中地代表了她作为小说家的散文观。
  散文是一种历史悠久的古老的文学体裁。在古代,曾根据文句的押韵与否,而将文学作品列为韵文(诗、词、曲、令)与散文两大类,介乎两者之间的,则称为骈文。二十世纪“五四”文学革命后,文学体裁的四大类别:小说、散文、诗歌、戏剧文学得到确定,并沿袭至今。与其他三种文体相比,散文这一文体常常使人产生错觉。凡是小说、诗歌、剧作以外的作品,似乎都可归入散文,所以,人们往往误以为,散文最无技巧可言,因而是最平民化的文体。然而,反过来,散文(尤其是以抒情、叙事、议论为主或融三者为一体的散文小品)又是最个性化的文体,它虽无技巧可以卖弄,却能把作者的情感、品格、气质、修养、才学、风度等清楚地袒露出来。因此,明代文人将其称为“性灵小品”;现代作家周作人谓之“是文学发达的极致”,因其“集合叙事说理抒情的分子,都浸在自己的性情里,用了适宜的手法调理起来,所以是近代文学的一个潮头”;著名散文家柯灵则言,散文“文字虽小道,却是探测内心的窗口,或庄,或谐,或如姜桂,或如芒刺,或慷慨放达,或温柔敦厚,或玲珑剔透,或平淡自然,发乎性,近乎情,丝毫勉强不得。”而王安忆在《情感的生命——我看散文》中,一开始就亮出了自己对于散文的定位,“它其实是文学创作中最接近天然的”一种文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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