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上海高中语文名篇导读
作者:钱 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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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养弱”而后有“害侵”
——读詹克明散文《世上本无害虫》
这是一篇交织着理性批判精神与感性酣畅笔调的议论散文,也是一篇初看颇觉散漫无章,细细思量方能领会其形散神聚之奥妙的说理散文。作者詹克明,身兼核物理学家与作家于一身,这本身就有点特别。文学创作,除了需要扎实的语言文字功底和深厚的社会阅历与知识学养外,还需要丰富的想象力和创作激情;而科学家所从事的职业,则需要以严谨务实的态度和精神来探究和证明未知的世界与事物,往往容不得半点虚构和幻想。作者能自由出入自然科学与文学创作之间并兼容二者之长。理性批判精神,使本文具有一定的思考深度与强烈的现实感;而感性酣畅笔调,则使原本枯燥乏味的说理论论变得形象生动,痛快淋漓。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篇思路开阔、立意独特并富有自剖、自嘲甚至不无自贬意味的说理散文,也就显得与一般议论散文迥异,其独到之处主要表现在本文的所论之“理”的散点式联想及其表述上。作者在文中基本上摈弃了叙事与抒情手法,而一门心思地“游说”其理与举一反三。说理散文,无非是要在文中把作者认定的“理”(论点),通过大量的例证(论据),运用演绎、归纳等论证方法予以辨析和阐述,以达到自圆其说和令人信服的效果。
本文既然立足于说理和议论,它的文题“世上本无害虫”,就是作者所要阐述并统辖全文的总论题。乍一看,这标题的标新立异有点反常,因为读者从孩童时代起心目中早就形成了关于“益虫”“害虫”的思维定势:如蜻蜓、蜜蜂、蚯蚓、青蛙是益虫,蚊子、苍蝇、跳蚤、蟑螂则是“害虫”,这已成为妇孺皆知的一般常识,而作者先声夺人地大声疾呼“世上本无害虫”以颠覆读者惯有的判断准则,除了以反常态吸引读者关注外,他试图充分展示自己在生物学方面的渊博学识。于是,作者在文中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围绕总论题设置了许多看似随意的小论点。文中每一个自然段的第一句话,基本上都构成了该段落的一个中心论题:如“大自然中所有的物种都处在一个巨大的和谐与多重的平衡之中”;“自然界的任何物种都必须同时具备‘自主生长’与‘自我保护’两种能力。两者缺一不可”;“许多农作物其原始的野生形态本非这般招摇”;“我们所面对的害虫群体是一个十分顽强、有效、狡狯,诸多兵种齐备的野战军团”等等,都是通过分别对这些论点展开阐述,从不同的角度旁敲侧击,迂回深入“世上本无害虫”这一核心论题。这好比是要攀登一座遍布悬崖峭壁的险峰,并无捷径可走,只有绕着山崖盘旋而上,才能接近并最后登上风光无限的峰顶。
本文的前半部分从生物链的物种生态平衡联想到人类在改良野生植物成为田园美食的同时也在某种意义上使其丧失了自卫的本能,看似散漫无章的论说,其实都围绕着一个中心议题,即“先有人类育出无防卫能力的肥美之物,然后才引出‘害虫’概念”。接着,作者历数“身经百战”的害虫群体,在“斗智斗勇的人虫大战中”中“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嚣张气焰;而“对付害虫,我们人类的唯一法宝——杀虫剂也越来越失灵了”,有时非但没把害虫灭绝,不顾后果地使用剧毒农药却把无辜的人置之于死地。接下来,作者发表了关于“草”的议论。在整个第九自然段中,作者为常遭人们贬抑的“草”大唱颂歌:不仅首句即称之为“让我打心底里充满敬意的家族”,而且还以充满诗意的格言和排比的修辞手法赞美其野性中:“自有一种顽强保持自我的风骨,一种不肯寻求庇护的自主,一种不甘人类使役的自尊,一种不受人施舍(肥料)的自立”;“它们生就一副坚根韧骨,任你人踩车碾虫咬兽啃,经得起草原荒火,耐得住旱涝蝗雹。甚至小行星撞击地球,严酷的地质冰期都没能让它绝种”。这一段贬“人”褒“草”的议论,看似不无“长野草志气、灭人类威风”的况味,其实正是为了自然归结到第十自然段的那句箴言:“凡事都是先‘养弱’而后有‘害侵’”。如果说文有“文眼”的话,那么,“凡事都是先‘养弱’而后有‘害侵’”,正是本文的“要害”所在。
至此,作者大声疾呼“世上本无害虫”的真正题旨也就不难举一反三了:在现实生活中,“不光是在园田农业上养弱引害。我们在许多方面都体现了一种‘养弱哲学’”。例如,在教育观念上,“把学生当做娇嫩的园田幼苗般精心呵护”,“但对培养学生独立自主能力方面却缺乏同等的重视”;在国有企业与个体经济的市场竞争中,“一些国有企业也多有‘园栽’弱态”,“个体经济反倒表现出某些‘草’的强韧特征”;在敬贤尊古的千年文化熏染中,“得天独厚的教化彻底泯灭了人们的野性与个性”,而“草莽——这才是诞生英雄豪杰的真正沃土!”
结尾部分的三个自然段,作者再度以严肃的态度,从生物链的角度对于人类“树敌过多,我们几乎遍吃一切”的生存现状表示了义愤和讥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尽成我们饕餮之物”;而人类在“吃”的方面表现出的有违文明的动物本能,也从某种意义上反证了“地球现阶段的‘害虫’就是人类自己!”从说理议论始,至反思批判终。本文虽然不无作者充满自贬、自嘲的激愤之语,但其中有关生态平衡、养弱而后有害侵以及人类应改变滥吃野味的陋习等等具有强烈现实意义的论点及其大量论据,难道不值得每位读者深思和反省么?
附:
世上本无害虫
□詹克明
大自然中所有的物种都处在一个巨大的和谐与多重的平衡之中。它们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除了植物直接吸收日光能量,通过光合作用奠定了生命传承的初始自养外,其他物种都在“吃”与“被吃”的“他养”锁链之中。植物才是我们大地上真正的“普罗米修斯”,正是它们承接了太阳的“天火”,点燃起地球生命的熊熊火炬,把它逐渐传递给其他物种,养育了全球所有生命。纵观整条生命锁链,也许我们并无依据,更无资格界定谁是“害虫”。
自然界的任何物种都必须同时具备“自主生长”与“自我保护”两种能力。两者缺一不可。其生存当各怀绝技,互利互惠,正像那句德国谚语:“蜜蜂盗花,结果却使花开得更茂盛。”(我甚至怀疑罂粟花会不会让昆虫成为“瘾君子”,好长期为它工作)其防卫又各有绝招,有的长刺,有的含毒,有的恶臭,有的干脆以极大的繁殖力,产下成千上万的后代,只要有一二成活就不会绝种。凭借着这两种天赐本领,在天敌存在的环境里,每个物种才能有效地抵御各种侵害,在大自然中立足,生生不息,并与其他物种动态平衡,偕同繁衍(有时没了天敌反而会泛滥成灾。一八九五年有位名叫托马斯的人乘坐英轮,带了二十只兔子到澳洲,由于没有天敌而大量繁殖,毁掉草场,酿成灾难,至今仍未解决)。
人类不断地将原本野生的植物移入田园。受到特殊保护的植株也逐渐自行解除武装,退化自我防卫能力,完全依赖人类的庇护。它们按照人类的意愿,使自己长得叶肥、果大、粒饱、味美、株高,奉行“全力发展,不要防卫,依靠保护”的政策,使自己成为“不设防”的物种。它们这种体态特质不仅满足了人类的口福,也成了各种动物伺机捕食的首选目标。
许多农作物其原始的野生形态本非这般招摇。它们懂得隐藏自己,不那么“露富”;懂得收拢自己,不那么“张扬”;懂得坚实自己,不那么“虚胖”;它们甚至懂得节制自己的生长速度,不使自己过于“冒尖”先摧。经过人类调教,它们现行的生存状态,实乃生命之大忌。这等于把自己的软腹部完全袒露给对手,又怎能不招引大批天敌蜂拥而至呢?对此局面已经难以招架的人类,无奈之际,将其统称“害虫”。可见是,先有人类育出无防卫能力的肥美之物,然后才引出“害虫”概念。倘它们仍是旷野中的野麦、野菜,怕什么害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