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一曲多声部的命运交响曲
作者:郭芙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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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显得如此孤独如此压抑,但正是它奏响了命运之曲的第一章:这一章是作者在命运的重压之下无可选择的“屈服”,但屈服的表面下涌动着更多的压抑和反抗。
第一小节用了四个“别评论”,接一个“首先……然后……”的顺承句;第四小节用了三个“别评论”,接一个“首先……然后……”的顺承句。这个在结尾处回到开始的看似整饬的结构必然蕴涵着什么,因为王寅不是一个苛求形式的诗人。这个整饬得有点别扭的诗行其实在昭示命运的别扭:它只是如此,它从来如此,它存在于生(“彼此的担忧”,“痛苦的诱惑”)与死(“黑暗的冰雪”,“祈祷的回声”)之间,存在于已无多大区别的生与死之间。生之开始,死即开始;死之开始,生又重来。生与死之间存在的是单调,冗长,乏味和错觉。这所有的一切奔腾成混乱的旋涡,却始终无法触摸到生存或生活的硬核——“我们的心脏”,“左手”,“偶然”。
“这首短歌/这个尺度接着这组尺度/冗长的标题/在时光中旷费已久”,王寅和穆旦的诗都如拉紧的弓,和谐与不和谐,脆弱与坚硬,全都糅在一起,使之充满了张力。王寅的张力多是依靠强烈感性支配下所选取的意象的反差和随意,而穆旦诗的巨大张力却更多依靠理性支配下诗情的反复转折(他诗歌中大量转折连词的运用就是一个表现)。新批评派的艾伦·退特所提倡的“张力论”更多是要加强理性,“我所说的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延和内涵的有机整体……在每一步上我们可以停下来说明已理解的意义,而每一步的含义都是贯通一气的”②。王寅的诗就是如此,这将在我们的逐步解读中得到证明,但他并非依靠理性,他的感性或说感性之下的理性同样赋予他的诗歌以巨大张力,这一点他和穆旦不同。
正如这首诗的中间两小节:从“短歌”到“尺度”到“标题”到“风”到“莎士比亚”……你若不理解这些意象与作者奔突的思绪之间的关系,你就会再次陷入困惑。 “尺度”和“标题”的意义相当含混,但无疑,它们都是一种规定:一种莫名的规定下的生活已如死亡般“旷费已久”。风是如此,莎士比亚是如此,正如哲人所言: “太阳底下无新事”。左手和偶然皆代表一种违背规定的东西,其实就是诗人不羁的心灵(我们的心脏)。我们不愿在尺度和标题下惯例一样延续这平庸的生活,却又无力改变,无力到达硬核所在的地方。
这仿佛是在同无形的敌人作战,你纵然使出全身力气,却连它的影子也不能捉到,然而周围的一切却又莫不与它相关。在痛苦和无奈中诗人如孤独的骑士,“服从”是他的呐喊,也是他心灵倍感压抑的体现,他不是真的服从,只是以顺应的方式显示他的抗争。这第一首诗不仅暗含了主题,也无意中规定了第三、四、五首诗的内容,即命运的三个具象:时光的阴影、破碎的激情(爱情)、清贫的生活。第二首诗却是第一首诗在感情上的继续发展,一种极端的爆发:
《夺去吧》。如果“服从”是命运交响曲中充满压抑和悲伤的前奏的话, “夺去吧”则是在与命运的对峙中不可遏止的爆发。以“夺去吧”为题,又以“夺去吧”为每句之首贯穿全诗十四句,可见诗人的悲伤已转为悲愤,压抑已转为绝望。相对于突儿的“服从”,这里的“夺去吧”有了受动者:夺去的是“我”的一切。然而施动者是谁?是让谁夺去?作者依然没有让主题(隐身对手)显身。但诗人也在不断地做着暗示。 “夺去吧,夺去可怕的先知”,先知即诗人对于命运的预见,要知道在古代,诗人的另一个身份是预言者。
这第二首诗最为集中地体现了王寅诗歌选取意象的特点:强烈的反差与极端的随意。岁月、光阴、手镯、镜子、蛇蝎、怜悯、肉刺、水火、提琴、死亡之躯……但这些意象因为有一个暗含的主题,又有一只“夺去吧”的手,所以丝毫不显凌乱,而是在跳跃奔突的意象群中显示了巨大的张力。总起来说,“夺去吧”将诗人绝望时想要放弃的东西归为三类,这三类在第一首诗中已经包含并将在下三首诗中依次展开:时光的阴影,曾在的爱情(提琴、激情、疯狂),清贫的生活。
(二)哀伤的审视
第三、四、五首诗应该放在一块来解读,因为它们在内容上是并列的,是第一首诗和第二首诗的三个并列网子的膨胀和分化。在前两首诗中,诗人的命运交响曲由压抑而走向爆发,感情已达到制高点,接下来却是悲愤后归于平静,旋律由万马奔腾转为小河流水,他的思绪得到了控制,他拿起放大镜逐一照射每一个构成命运却又不是命运的零件。他看到的是哀伤,这三首诗中的旋律也正是哀伤的流淌。
《今天》是经诗人的放大镜照射后呈现的构成生命的每一天(即时间),“今天不是历史/这些著名的日子”,诗人用断然的否定把时间分割成两部分:一端是历史,它有“著名的日子”;一端是现在,“节日的喧嚣中/有一点疯狂”。但诗人并非以此来否定现在,肯定历史。有一个词可以找出线索:依然,“暮色坚定,书籍干枯/痛苦依然甚至欢乐”,历史早已失去水分干瘪成书籍中的文字,就像干瘪的现在,痛苦早就存在,现在依然。“今天已是明天/正如昨夜的宁静/使我如临深渊”,这里诗人又将昨天今天明天打通,揭示出生命中的每一日都是如此(这里也对应了第一首诗中的“风是如此/莎士比亚是如此”),但诗人又故意在“宁静”前使用了“如临深渊”一词,造成巨大落差,对单调重复平寂如死水的时光来说,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反讽!这对于布鲁克斯的“反讽”概念是一个极好的实例阐释——“语境对于一个陈述语的明显的歪曲,我们称之为反讽。”③而且我们读到这里,便不难猜知为何诗人在第二首诗中要写一句“夺去奢侈的宁静”,“奢侈”在那里同样是一个反讽。
接下来又是一个“依然”。“明天留给我的早餐/依然只有灾难、空气、水/和莫测的命运”。两个依然贯穿了现在和历史,贯穿了昨天今天和明天,贯穿了“黑暗的光阴”。但在最后一句,诗人却惊心动魄地点出了一个“莫测的命运”,与单调重复的“依然”相比,“莫测”显得有几分神秘,这也正是命运的乖戾:在单调得昏昏欲睡的乏味时光中,忽然就会响起命运的刺耳之音。
《暑气正在消散》。我不敢断定王寅写这首诗是在夏天,但这个题目确实又暗合了第一首诗中的“别评论这个夏天”,“别评论破碎的激情”。暑气正在消散,酷热已退,这是否预示着激情已经疲倦,而至破碎?明亮的紫色是成熟的颜色,在西方它有时会是性的色彩。“明亮的紫色日益消瘦”正预示爱情和性的枯萎。“潮湿的头颅微微摇摆着/门向着楼梯,衬衣/裹着器皿”,这一小节中的“潮湿”必须连着上一小节中的“酒”“泪水”来进行想象。而为何要用“头颅”?这也是一个含混的词语,头颅相对于整个身体来说只是一个机械的无生命的零件,作者故意选用这一问语其实是在又一次暗示着死亡,但这个死亡只是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