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日历日历挂在墙壁
作者:苏伟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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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便写。“谁规定人一定要怎么样活。”朱爱伦说。
纳尔逊:当我漫步格林威治大道,坐在华盛顿广场上的长条椅,我觉得旧有的那个鬼魅自我已经拥有一个身体了。
然后又几个月工夫,老太太进入不知饥饱冷暖状态。最明显表现在吃这事上,家里稍不留意。她可以吃个没完没了,撑死恐怕都没知觉。冯家开始把可以下肚的东西到处藏,老太太错以为跟她玩捉迷藏呢!(老爷失去消息何尝不像这种游戏。)找到什么总是让她非常兴奋迅雷不及掩耳往嘴里放。田林林说:“要能这样找出老爷就更像闹剧了!”
远处鼓声已起来了,她知道绘有朱红长线的龙船这节已下河了,细雨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
阿童现在多个任务——看紧奶奶。祖孙俩一块画画、莳花种树,奶奶喊饿时,阿童可会哄了:“咱们少吃多餐身体棒,好不好?”阿童最擅长转移奶奶注意力。“来!我们撕日历去,今去让你多撕一张日历,高不高兴?”
这天,朱爱伦母亲找女儿约了田林林看古玉,这些年沾了点文化边,不过日记是不写了,嫌少女气又没见什么立即的成果,得一天一天累计,久了像做坏事处处留下证据,非常可怕积少成多一大本人赃俱获证据。
朱太太大剌剌迈进客厅老奶奶正由楼梯步下,两人一照面,朱太太见鬼般惊声尖叫不止。闻声跑出的阿童故作镇静。“朱婆婆,那是我奶奶啊!你别怕!”朱爱伦一旁莫名其妙。“妈,你在干吗?”朱太太根本许久没走亲戚,听大家说多了自动将老太太除了名,潜意识当她死掉了,这下难怪活像见了鬼。老太太这头反应是看见一个女人对着她尖叫,面无表情绕了过去。现实生活中,她已经不认得任何一个来自姻亲、同事、其他关系的结盟者。所有讯息她都接收不到。
亲爱的纳尔逊:我在不断写作,没发生什么。
晚上,老奶奶日记写完,田林林每天检查阿童功课似检查日记,看完拨通朱爱伦的电话.张口便朗读:“今天爱伦来家玩,看见我突地细声尖叫,活像我已经死了。是的,有人死了,别人的生活因此改变。都说时候到了就会变,为什么我从来不相信变化,生命中最不变的事情就是变。譬如死亡。”田林林迷惑道:“妈把你娘认作你了。”“也许没有!别忘了,正常时空对妈和阿童来说没意义。”朱爱伦低声道。田林林亦不禁叹息:“这一切真的好合理。你知道吗?我对这种事越来越不怕。虽然阿童在她身边,没有比这个更怪的了。”一个没有景深的日记世界。
天未亮。整个人被掏空般醒来,异乎寻常的一具扁平身躯,紧密贴在床面。我感觉这辈子从不曾如此空虚。
新世纪台湾第一道曙光照在兰屿。六时三十三分日出,世纪落日最后一次写下日期。
亲爱的纳尔逊:我正在写我的回忆录最后一本。现在越写越长了。
(原载二○○二年二月号《联合文学》)
①为引述西蒙·波娃在一九四七年到一九六四年间
与美国芝加哥纳尔逊·艾格林书信内容,选取自
《越洋情书》(时报文化版)。②选取沈从文《边城》(台湾商务版)中有关爷爷和
翠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