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0期

鲁迅故居里的冷暖悲欢

作者:段战江



到当年7月底,信件往返达41封之多,抛开邮递的时间不计,两人的通信从未间断。根据《鲁迅日记》的记载,仅7月份,许广平去鲁迅家5次,给鲁迅写信6封,差不多两三天就有一次联系,这还不包括鲁迅去女师大上课时的见面。正是在这样异常密切的联系和沟通中,师生之间的鸿沟慢慢填平,感情之间的距离也渐渐拉近。双方在通信中的称呼,日益亲切,甚至开始有了甜蜜的味道。在7月中下旬的通信中,许广平愈发大胆,甚至颠倒辈分,开始娇憨地称鲁迅为“嫩弟”、“嫩棣棣”,由此观之,大概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两人的感情开始慢慢浸过忘年交和师生情的界限,悄无声息地向爱情的方向漫延。
  1925年8月间,由于学校风潮的原因,警方强行介入,身为学生积极活动分子的许广平被赶出校园,无处可栖,只好在鲁迅家里暂避了一个星期。这期间,鲁迅请她替自己誊抄旧杂志上的文章(即后来收入《坟》中的那几篇长文)。能为恩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许广平自然乐意,而且非常积极。一次,她在一天的时间里就抄了一万多字。当她把抄好的稿子交给鲁迅时,鲁迅非常惊讶,一边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小手,一边责备道:“你为什么要抄得这么快这么多呢!”细微的举动里,满是关爱之心和怜惜之情。
  然而,纵是有浓烈的爱意存在,可鲁迅却不敢直面,他一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当时已经44岁的鲁迅,本是打算陪着朱安这个母亲送给他的“礼物”做一世牺牲,并以一种苦行僧式的禁欲生活,痛苦地表明着一种道德的姿态。而面对许广平的爱情,他觉得自己实在不配,无论是年龄、长相,还是生活条件、社会地位等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更何况,身为名人,身为老师,身为长者,他都无法跨越朱安这个现实的、伦理的以及心里的“坎”,正如他所说:“异性,我是爱的,但我一向不敢,因为我自己明白各种缺点,深怕辱没了对方。”
  于是,当许广平勇敢地向鲁迅大胆示爱时,他不敢答应,而是列举出自己的种种“不配”来,然后问道:“为什么还要爱呢?”许广平答道:“神未必这样想!”《神未必这样想》是英国诗人勃朗宁的一首诗作,主要讲述了一对恋人,由于男的因年长很多,不敢结婚,10年后,女的委身于不爱之人,而他仍是单身,最后和一位女伶结识,结果是4个人都很不幸。诗人的本意是鼓励人们大胆追求自己的真爱,否则违反天意。这首诗也是鲁迅在女师大上课时点评过的一首诗作,却不料被许广平拿来还给老师。对此,鲁迅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是说她“中毒太深”。嘴上如此说,他的心,却未必这样想。也许正是这句话,让他开始勇敢起来,慢慢解开自己身上那些传统的、伦理的、道德的重重枷锁。
  面对鲁迅的谨慎和犹豫,许广平要主动得多,也决断得多。1925年10月,一个深秋的夜晚,在这座小院的“老虎尾巴”书房里,27岁的许广平主动握住了鲁迅的手,鲁迅报以“轻柔而缓缓的紧握”。终于,他对她说:“你战胜了!”有关他们示爱的细节,许广平在《为了爱》的诗篇中描述道:“在深切了解之下,/你说:‘我可以爱。’/你就爱我一人。/我们无愧于心,/对得起人人。”
  热恋中的许广平,还写了一篇情绪激昂的散文诗——《风子是我的爱》,她在诗中明确地表达了他们的爱情宣言:“不自量也罢!不相当也罢!同类也罢!异类也罢!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于我们不相干,于你们无关系……”另外,在鲁迅主编的《国民新报》副刊上,还特地编发了她的《同行者》一文,宣称她不畏惧“人间的冷漠,压迫”,“一心一意的向着爱的方向奔驰”。
  这一番大胆热烈的表白,无疑向世人表白了他们的爱。在旧式婚姻的囚室里自我禁闭2 0年之后的鲁迅,终是大胆地跳了出来,亮出自己的态度,拥抱自己的爱情。然而,这个时期的鲁迅,除却短暂的欣喜之外,他的心情依然复杂而沉重。就在他们相互表白爱情的第二天,即1925年10月21日,鲁迅一气呵成地完成了一篇以婚恋为题材的小说——《伤逝》。这是他唯一的一部爱情小说。在小说里,他表达了一种对于新式婚姻最终依然走向悲剧的忧虑,甚至说是一种恐惧。按照他敏感而悲观的气质,他不自信,或许不相信他和许广平的未来,会有一个乐观的答案。
  自然,忧虑终归只是忧虑,一时的情绪罢了。实际生活中,他还是非常欣喜自己的爱情。正如1925年底他在散文《腊叶》中将自己比作“将坠的病叶”那样,感激有幸被人怜惜,并被摘下来夹进书页保存。当时,他的好友孙伏园问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题材,他答道:“许公很鼓励我,希望我努力工作,不要松懈,不要怠忽;但又很爱护我,希望我多加保养,不要过劳,不要发狠。这是不能两全的。”热恋中的幸福滋味,溢于言表。
  耐人寻味的是,自从他们明确恋爱关系的1925年10月之后,一直到1926年8月他们离开北京之前,他们的交往却突然淡了下来。这期间,许广平仅给鲁迅写了3封信,其中一封还是对稿件的说明,而鲁迅则一封也没有回,更没有主动写信。或许有工作紧张忙碌的缘故,可与其形成对比的是,这期间鲁迅依然在大量回复朋友的来信。根据《鲁迅日记》的记载,这期间,许广平也不曾像以往那样频繁拜会鲁迅了,仅去了3次,而在最初频繁书信往来的那5个月里,却达7次之多。真正的缘由我们不得而知。根据善良的猜想,可能是缘于一种对朱安的尊重吧。
  那个时候,除却以文学方式隐晦地表达他们的爱情之外,还不便于对世人特别是家人公开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爱,只能悄悄地藏在心中。他们必须寻求一个机会,寻找一个理由,冲出这座禁锢情感的小院,圆满他们的结合,培育他们的爱情。
  1926年,鲁迅的好友林语堂在担任厦门大学国学系主任后,知道鲁迅在北京遭遇到一些麻烦,便热情地邀请他去厦大执教。而许广平也正好这一年毕业,家在广东的她自然要回南方。于是,两人有了可以同行的最好理由,无论对他人,还是对他们自己。
  1926年9月2日清晨7时,鲁迅从上海乘新宁号轮船赴厦门;同日清晨8时,许广平乘广大号轮船赴广州。对于他们而言,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历史的目光,也终是热切地追随他们而去。可北京小院的故事,却在这一刻悄然落幕。大概没有人记得,小院里还有一位孤独的女性,陪着年老的婆婆,在一个只有两棵枣树的寂寂院落里,默然独守。
  
  编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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