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谜“话”嵇康

作者:段战江



市砍头。在当权者眼里,与吕安虐母的大不孝罪名相比,吕巽的淫乱失德倒显得无足轻重,何况吕巽还反咬一口说是吕安诽谤自己。于是,吕巽安然无恙,吕安反倒锒铛入狱。
  在这个兄弟聚讼的事件中,无论是受害者吕母,还是旁证人家仆,肯定都站在吕巽一边,何况吕巽还“上头有人”,和当时朝廷的政治红人钟会打得火热,也早就关照过了。也就是说,这个案件早已定性,对此吕安满腹委屈,却百口莫辩。此时唯一能替吕安说话的,也只有挚友嵇康了。嵇康果不负朋友厚望,在案子审理的过程中,挺身而出,极力替朋友辩解。同时,嵇康还给吕巽写了一封绝交信,以“绝交不出丑言”的君子风范,表达了对这位相交多年的朋友的愤慨和失望。
  且不论吕巽的好歹,因不孝罪而徙边已是朝廷对吕安一案定下的调子,不容改变。如果吕安死心认命,那么历史可能会重写。然而忿懑满腹的吕安又岂能认命?他在流徙的路程中,又给嵇康写了一封信,信中有“蹴昆仑使西倒,蹋太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的大不敬字句。这本是一封私人信件,满纸书生狂语,也不过发发牢骚罢了,可在当权者以及别有用心者的眼里,却不亚于一封要进行谋反的战斗檄文。那么,一封私人信件的内容怎么会很快就被统治者知悉呢?而且偏偏就是吕安写给嵇康的这封呢?想来中国从事告密的工作者,历来总是颇有效率的。或者说,这原本就是一个预谋已久、精心设计的政治圈套,最终猎杀的目标就是嵇康?
  对此我们不能随意猜想。不管如何,这个案件因为吕安一书而峰回路转,性质也陡然发生了变化。吕安又被抓回京城,嵇康也随之入狱。如果说起初以“不孝者的同党”为由抓捕嵇康,估计会让天下人笑掉大牙,现在好了,这个案件已经上纲上线了,严重到涉及国家的安全大局了。
  案件的人为升级,和一个人密切相关,这就是神神秘秘的钟会。
  起初吕安一案被立案时,吕巽托关系、走后门的对象就是钟会,后来嵇康被捕入狱,到最后被送上断头台,钟会都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对此,《魏志·钟会传》里毫不避嫌,明确指出:“(会)迁司隶校尉,虽在外司,时政损益,当时与夺,无不综典。嵇康等见诛,皆会谋也。”至于钟会为何要加害嵇康,《晋书·嵇康传》里总结说是缘于钟会的小心眼。那么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么?
  钟会身出名门,是曹魏大臣,也是大书法家钟繇的儿子,“敏慧夙成,少有才气”,而且年少得志,19岁入仕,为秘书郎,三年后又升为尚书郎,29岁时就已进封为关内侯,活脱脱一个天才级的“政治动物”。虽说出身高贵,官位显赫,可在文学才情方面,对于仅比他长两岁的嵇康,钟会还是敬佩有加,甚至到了不敢与之面对面交流的地步。《世说新语·文学第四》里记载了一个有趣的故事,说是当初钟会撰写完《四本论》时,想求嵇康一见,可又怕嵇康看不上,情急之中,竟“于户外遥掷,便回怠走”。结果是嵇康对此没有任何回应,不“难”一下,也不“辩”一下,甚至一句品评的话都没有。钟会的自尊心也因此大受打击,
  多年以后,贵公子愈发显得尊贵,嵇康倒是愈显破落,隐居山阳一隅,以打铁为生,“以自赡给”。经过在官场多年溜须拍马的历练,钟会自恃已经是“精练有才辩”,于是,他“乘肥衣轻,宾从如云”,带领一大批帮衬的“贤俊”看客,打着“学术交流”的旗号,浩浩荡荡前去“造访”。这样的造访,颇有挑衅和矫情的意味。钟会大概是想借官架和气势,换来嵇康的另眼相待,以此提高自己在当时文艺界的名声吧?然而,对于这个高级访问团的突然造访,嵇康理都不理,继续在家门口的大树下锻铁,嵇康的朋友向秀则在一旁鼓排,照顾炉火。炉火熊熊,嵇康手起锤落,叮叮当当,当当叮叮,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嵇康锻打了很久,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钟会领着一大帮人也傻看了很久,终是觉得无趣,悻悻作罢。在他们欲要离去时,嵇康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对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词锋两不相让,问得精妙,答得机趣。然而,钟会终是觉得丢了面子,并因此深深怀恨在心。
  如果据此而推论,说钟会仅仅因为嵇康怠慢了他,为报睚眦之怨,才借吕安一案,乘机陷害嵇康的话,那么就太低估钟会的政治动机了。身为司马氏政权最贴心的政客,钟会拜访嵇康,绝非只是图个人一时之快。同样,他要置嵇康于死地,也不可能只是由他的个人意志来决定的。也就是说,嵇康之死,幕后应有更大的黑手,钟会只是扮演台前恶人的角色罢了。那么这个恶人会是谁呢?这要从给嵇康下的罪名说起。
  钟会以“康、安等言论放荡,非毁典谟”的理由,劝司马昭将其杀掉,“以淳风俗”。然而,当时的清流名士皆以谈玄清议为能事,以非薄礼教为时尚,《世说新语》里满篇大话、怪话、俏皮话,便是最好的明证。值得注意的是,魏晋之际,“名士少有全者”固然是事实,可真正因言语招祸者,却没有一人。此前的何晏、夏侯玄不是,其后的张华、潘岳、陆机也不是。便是同为“竹林七贤”的阮籍,居丧饮酒食肉,虽说也是“非毁礼法”的典范,“为文俗之士何曾等深仇疾”,进的谗言也不少,可司马昭也是非常宽容,那么为何偏偏到了嵇康这里,就敏感如斯、苛刻如此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嵇康被害是缘于嵇康无论言论,还是行为,都太不安分。譬如钟会在向司马昭进谗言时,就首先指出嵇康是“卧龙”一般的人物,这就暗示嵇康的个人能力和活动能量都非同一般。接着钟会又指出毋丘俭“造反”时,嵇康曾要起兵响应,只是听了山涛的话才放弃。最有力的证据是他嵇康的《管蔡论》借周公诛管蔡的事,声辩管蔡无罪,为毋丘俭淮南起兵张目,其中“忠于乃心,思在王室,遂乃抗言率众,欲除国患,翼存天子”的话语,怎么听都是借古喻今,揭露司马氏代魏自立的狼子野心。当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若做个心知肚明的木头人,倒也无事,可嵇康却偏偏轻肆直言、遇事便发,发出刺耳的笑声。司马氏找人杜撰汤、武、周、孔的话,为篡位制造礼教根据,他却偏要“非汤武而薄周孔”;司马氏想借禅让以文饰篡逆之事,他却偏要“轻贱唐虞而笑大禹”。嵇康的这般“非毁抵突”,自然令司马氏非常生气和尴尬。
  更令司马氏忧心的是,嵇康不仅仅笔头有力,而且其社会活动能量和个人影响也非比寻常。有两个事例特别值得玩味,一个是《文士传》里说嵇康有“性绝巧,能锻铁”的本事。堂堂一位驸马爷,一位大学士,一个大才子,为何偏偏有这样奇怪的喜好呢?他并不缺钱,而且有人喜欢他锻成的东西时,他都会送给人家。这就不能不令人浮想联翩,他锻成的铁器会是什么呢?艺术品,农具,或是兵器?嵇康隐居的山阳城,是魏室曹氏派系的大本营,若是兵器,又随意送人,会不会要暗地里结兵造反呢?这一点我们不得而知,但司马氏想知,而且必须知道。于是,司马氏派来钟会“造访”,不在嵇康行散时,不在嵇康吟诗时,不在嵇康弹琴时,而恰恰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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