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谜“话”嵇康
作者:段战江
虽然说他的高傲和自恃只是一种肯定生命、绽放激情的姿态,然而,他这种性躁气盛的本性和强悍激烈的人生态度,又与他理想中的玄学人格有着严重的冲突。因此,他总是容易爆发,也容易后悔。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的性格修炼还是很有成效的。譬如他的兄长就夸他“含垢藏瑕,爱恶不争于怀,喜怒不寄于颜”;他的朋友王戎也曾回忆说和他相交的20年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当然,他也有把控不住的时候。譬如与他契若金兰的好朋友山涛(字巨源),出于好心,想推荐他出仕为官,他听到消息后非常不高兴,马上写信拒交。在这篇有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中,他一开头就对朋友进行毫不客气的批评,怪他不懂自己,甚至用尖刻的比喻,说山涛是“厨师羞于一个人做菜,就拉祭师来帮忙”,目的是要他也“手执屠刀,沾上一身腥臊气”。另外,他还在文中详陈自己“不识人情,暗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等毛病,并指出自己向往的是“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的恬淡生活。最后他还特别强调,朋友相知,应“贵识其天性”,而不能强人所难,而让自己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在说服朋友的同时,还不忘用“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的刻薄话揶揄朋友。在别人眼里,他这样做,就是不识好歹,白费了朋友一片苦心。而在后世看来,这封言辞激烈的信,更像是嵇康有意而为之,意在高调向司马氏集团发出明确不合作的信号。可我以为,嵇康心性远没有那么复杂,而且也不需要,虽说他并不缺乏这样的勇气。因为嵇康那些关于时政的议论文章,如《太师箴》、《卜疑》、《管蔡论》等,都火药味十足,也都可以算是宣言书了。再者,虽然他怪山涛不了解自己,可他对于这位性情“如璞玉浑金”的巨源兄,还是非常了解和信任的(嵇康死前托孤于他便是明证)。如果这真是一封有挑战意味的宣言书,山涛也不会主动向上级报告,而陷朋友于不义。简言之,这封信只是嵇康轻肆直言、遇事便发的臭脾气作怪罢了。
虽说嵇康也知道这样乱发脾气不好,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和笔,对时政的评判依然尖刻如故,激烈如故。对此,我们不能总结说嵇康胆子大、有勇气,有魄力和司马氏对着干。嵇康并不傻,也不想急着找死。他之所以这样率直,除却禀性原因之外,可能还与他对当局的态度误判有关。在他看来,遭司马氏杀戮的那些人,都是缘于涉世太深、名利心太重的缘故。如果远离政治,置身于事外,只是纸上清谈,过过嘴瘾,个人的安全还是应该有保障的。因为在他之前,还没有那一位名士是因为言论罪或思想罪被砍头的。显然,他是太乐观了。
为了刻意树立出世的形象,嵇康几乎在每一篇文章里都会提及自己齐物逍遥、飘然世外的个人理想。他最渴望的是“超然独达,遂放世事,纵意于尘埃之表”的神仙境界。史书上说他几次求仙不得,便转而凭借一种叫五石散的古代迷幻药,去寻找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感知大门。
所谓五石散,又称寒食散,是一种中药散剂,据说是由医圣张仲景发明,本是用来治疗伤寒的,后经人加以改造,成为一种专供上层人士享用的高级“毒品”,在当时特别流行。这服药性子燥热,服用完后红光满面,皮肤也会变得娇嫩,因此被当时的人们认为是一种可以返老还童、长生不老的奇药。另外,服用五石散,还会刺激神经,人为地诱发一些激烈的情绪。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里说道:“叔夜俊侠,故兴高而采烈。”这里虽说形容的是嵇康的创作风格,可我以为,他那种“直性狭中,遇亨便发”的激烈性格,以及创作激情超乎旺盛的背后,隐隐约约、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嗜药的影子。对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他矛盾的性格和坏脾气了。
除却引发性情大变外,嗜药的另一大副作用便是由于服药后身体燥热、皮肤娇嫩而不得不穿“轻裘缓带,宽袍大袖”的衣物,以防磨伤皮肤。甚至因为害怕过敏,澡也不能常洗,衣服也不能常换,由此可以推断,嗜药的嵇康之所以“蓬头垢面,土木形骸”,除却天性懒惰的原因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对于嵇康而言,五石散又并非一个麻醉自我、制造快感的简单工具,它还是颇有情趣、能够直达“精神伊甸园”的“通灵”载体。正如他在《养生论》里所言:“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在“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的精神世界里,他终可以轻易超越一切人为的恐惧和怜悯,无所顾虑地快意放马,了无牵挂地随意驰骋。
嵇康被杀之谜——他为什么一定死?
嵇康是被冤死的,还是被害死的,这是个问题。
按《晋书·嵇康传》里说法,他是因朋友吕安不孝一案牵连而被捕入狱,后又被不小心得罪的小人钟会构陷,才被司马氏政权所杀。
令人费解的是,孝与不孝,都是家事,身为外人的嵇康,又何罪之有?再者,司马氏虽然冷血嗜杀,可绝不昏庸,耳根子也绝不会软到随便听信谗言。那么,嵇康被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这得从吕安一案说起。吕安有个兄长叫吕巽(字长悌),兄弟俩都是嵇康的好朋友。吕安不但有才,而且讨的媳妇也非常漂亮。不料,人面兽心的吕巽却无耻地打起弟媳的主意,“使妇人醉而幸之”。事发后,吕安非常愤怒,找到嵇康倾诉心中苦痛,并准备到官府状告其兄的恶行。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对此嵇康是感同身受,因为他就曾因为和侄子关系搞得不好,而避居过河东。因此,对于繁琐的家庭纠纷,对于吕安无边的愤怒,嵇康都非常理解,也非常同情。可身为两人的好朋友,考虑到这样的家丑一旦传扬出去,吕氏兄弟都不好做人,因此他决定好好调停。嵇康一边要求吕巽“以子父交为誓”,保证“永不加害吕安”;一边语重心长地安慰劝解吕安,结果是“都遂释然,不复兴意”。然而,可恶的吕巽却不守承诺,暗地里告发兄弟吕安不孝,曾虐待过母亲,并要求将其治罪徙边。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吕安是吕巽的庶弟,吕安为偏房所生,家庭地位自然要低一些。根据合理的想象,性烈如火的吕安可能受不了正房吕巽母亲的窝囊气(很有可能就是吕巽非礼弟媳后,吕母还替亲生儿子说话),曾有过一些过激的行为。如果吕安没有这个授人以柄的问题,嵇康也不会要求吕巽发重誓保证不去加害吕安。
不孝在当时是一个很大很重的罪名。因为儒学名门出身的司马氏,是以“不忠”篡权立朝的,自然不好意思宣扬“以忠治天下”,所以只好极立宣扬“圣朝以孝治天下”。魏晋时期的法律规定,不孝罪往往要重判,轻则徙边流放,重则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