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谜“话”嵇康
作者:段战江
在那样一个文艺极其繁荣、思潮极其多元的时代,身为创造者和参与者的文人群体,其自我意识和文化自觉突然被激活,他们断然颠覆一切,又积极创新一切,表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创造意志和人文倾向。除却纷纷加强诗琴书画方面的“硬”指标外,对于自身的“软”实力也非常在乎。这个“软”实力,指的便是文士的个人风姿和气度修养。也就是说,他们乐意在自己的言谈举止里渗入“行为艺术”,活出一种唯美的风流气质和动人的生命精彩来。这是一种流行的人生态度,也是一种集体的心理性格。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魏晋时期,漂亮的美男和风流的名士会那么多。
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文化偶像或学术明星,就必须内外兼修。只有将容貌、个性与才情顺利嫁接,才能绽放出诡谲壮丽、流光溢彩的文明之花来。“意趣疏远,心性放达”的嵇康,也正是凭俊逸之美、才情之高,顺时代之风,随社会之好,才成为领一代风骚的高人名士的。
那个时代,像嵇康这样既有美丽的外形体貌,又有美丽的风神气度者,也是稀缺之物。因此对文艺“粉丝”来讲,其嵇康那颇有“迷死人不偿命”的诱惑力和杀伤力,甚至可能会使他们达到因仰慕而痴迷,因痴迷而疯狂的地步。
嵇康的儿子嵇绍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叫赵至的少年,他14岁那年到洛阳太学参观,看到当时在太学里写石经古文的嵇康,惊为天人,于是等嵇康写完后要乘车离去时,他就跑过去询问嵇康的姓名。嵇康觉得有趣,便问他:“小孩子家为什么问这个?”赵至小大人似的回答道:“我看先生风度翩翩,气宇轩昂,非比寻常,所以想结识一下。”嵇康见这个少年出语不凡,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他。赵至是一个典型的文艺少年,遇到嵇康这样大师级的偶像人物,自然是喜不自胜,日久天长,他竟对大师相思成病,甚至得了癔症,竟多次从家出逃,“数数狂走五里三里”,欲去追寻嵇康。赵至的家人苦劝严防不顶用,就医扎针也不管事,如此折腾了两年,赵至终于在16岁那年成功出逃,几番周折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渴慕已久的偶像嵇康,并跟随嵇康回到山阳,做了嵇康的入室弟子。
嵇康性情之谜——他为什么那么转?
嵇康转不转,是个有趣的问题。
有说他“恬静寡欲”的,也有说他“尚奇任侠”的,有说他“意趣疏远,心性放达”的,也有说他“刚肠嫉恶,轻肆直言”的;有说他“土木形骸”的,也有说他“直性狭中”的。这样矛盾的性情,给人以人格分裂的感觉。如果细细梳理他的心路历程,我们就不难发现,这种二元对立的性格形成,对嵇康而言,有着复杂的政治原因和难言的内心苦痛。
就天性而言,嵇康天真得像个被惯坏了的孩子。他哥哥嵇喜说他“高亮任性,旷迈不群”,我想这一点与他的成长背景极有关系。嵇康还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他是由母亲和长兄一手带大的。大概是家人心疼他早早失去父爱,又是家里老小,所以对他娇宠有加。在这种有慈无威的管教下,嵇康“恃优肆惮”,养成了“性复疏懒,筋驽肉缓”的生活坏习惯。好在是,他出自书香门第,有着良好的学习环境,能够“博洽多闻”,加上天资非常,所以又可以“学不师受”,自学成才。虽说他也是“家世儒学”的子弟,可偏偏“不涉经学”,独好老庄之业,天天琢磨着怎样去做神仙的事情,闲时弹弹琴,咏咏诗,“自足于怀抱之中”,生活过得是优哉游哉。
因为一切都有母亲和兄长打理,嵇康便什么都不用操心,就是娶媳妇和找工作的大事,也都是由他家里人一手操办的。他的兄长嵇喜颇有“当世之才”,在官场上混得不错,嵇家的门楼还算撑得体面。大概也是在这位兄长的努力下,嵇康娶到了沛穆王曹林的女儿长乐亭主曹璺,这样他就攀上了曹魏宗室的高枝,成了魏武帝曹操的孙女婿。也正因为有了这层椒房亲戚的裙带关系,正始四年(公元243年),年仅21岁的嵇康一跃进入官场,“迁郎中,拜中散大夫”,捎带连工作问题也都解决了。
在洛阳做京官的日子里,春风得意的嵇康连续写出了《养生论》、《答向秀难养生论》、《释私论》等华彩丽章,博得了崇尚玄学清谈之士的高度赞赏。那段时间,朝廷里曹爽势力还如日中天,司马氏集团低调回避,那时还没有人能预知历史很快就要拐弯。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玄学清谈的创始人之一,也是曹爽集团最宠信的高官何晏,与嵇康有亲戚关系,嵇康应算是他的侄女婿。因此,人长得漂亮、文章也写得漂亮,加上又有这层关系的嵇康,自然会受到特别重视。他的文章中有“爰及冠带,凭宠自放”的诗句,可以作为旁证。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正始八年,京城的政治气氛已经很不正常,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肃杀气象。曹爽与司马氏两大政治集团矛盾开始尖锐激化,此时许多不愿卷入其中的士人,相继从政界退出,回乡隐居。嵇康最好的朋友山涛,还有阮籍等,都前后托辞隐退。嵇康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退隐到河内山阳(今河南焦作),继续他的田园竹林生活。嘉平元年(公元249年),“高平陵政变”爆发,曹爽、何晏及其党羽都被诛灭,大规模的政治清洗后,司马氏家族全面掌控了曹魏政权。从此,中国历史拉开了魏晋政权长达17年的嬗变交替序幕。
在这个“天下多故,名士少而全者”的非常时期,摆在嵇康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彻底归隐,另一条是投靠合作。因为当时曹魏大势已去,司马氏掌权大局已定,真要避祸,最好的办法是投靠司马氏,和他们合作。山涛、阮籍、王戎都是走的这条路。这些人后来不但都得以保全性命,而且有的仕途还相当顺畅。可嵇康却坚持不与司马氏合作,难道只是因为他是曹家的女婿么?其实,嵇康只是曹氏宗室一个并不重要、也没实力的分支,无论是对大权在握的司马氏集团,还是对蠢蠢欲动的曹氏集团,他这个曹家女婿都没太大的分量,他本人也不可能太把这个身份放在心上;再者,有关他的史料里,也找不到他有支持曹氏集团的证据,何况在他死前,至少名义上还是曹氏的天下,如果他简单摆个姿态,继续当他的散官,也没什么不妥。
其实,对于合作还是不合作,嵇康也曾有过痛苦的思考。在《卜疑》中,他一连提出了28种处世态度作为选择,主要分三大类:一类是积极人世,“进趋世利,苟容偷合”;一类是游戏人间,“傲睨滑稽,挟智任术”;再一类便是消极出世,“山居谷饮,倚岩而息”。最后,他借太史贞父之口,作出了选择,那就是只要“内不愧心,外不负俗”,他也会作出“交不为利,仕不谋禄”的妥协的。由此观之,在遗世和用世的两难间,在自矜与自责的纠葛中,他的心情始终是痛苦而矛盾的。
对于真理,他看得太过峻切,所以无法容忍虚假;对于生命,他爱得太过浓烈,因此不能妥协庸俗。如此看来,嵇康的痛苦已经不是在合作与不合作间进行抉择,而是根本就没:苜办法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