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一个人的战争
作者:张宏杰
因此,即位以来,“西师”一直是一个盘桓在乾隆脑际的重要问题。
从现在回望,乾隆二十年确实是扫平西部,彻底统一中国的千载难逢的良机:准部处于有史以来最衰弱的时期,兵无斗志,而清朝经过三代经营,国力强盛。此时兴师,十拿九稳。人生的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国家和民族的机会更是如此。
但因为对战争的观念不同,更主要的是知识储备、国家视野、掌握的信息量不同,所以,清王朝所有的官员都没有看到这个形势。满朝的文武大臣,除了傅恒赞成皇帝的决定外,其他人都强烈反对。战争结束后,乾隆皇帝回忆当时的情景说:“人心狃于久安。在廷诸臣,惟大学士傅恒与朕协心赞画,断在必行,余无不意存畏葸。”
领导人的能力体现在能够做出高人一筹的决断,并且有力地实施这个决断。因此,这场战争最重要的不是战斗本身,而是如何推动大清帝国这架机器走上战争轨道。
五
做官僚体系的思想工作,动员、组织文武官员投入这场战争时,乾隆“力排众议,竭尽心力”(《御制诗五集》)。他连篇累牍地发布谕旨,分析清、准的力量对比,再三论证出兵讨伐的必要性,并表示自己决心已下,不可动摇。他说:“此正可乘之机。若失此不图,再越数年,伊事势稍空,必将故智复萌,然后仓猝备御,其劳费必且更倍于今。”又说:“此际达瓦齐力穷失据,且内难相寻,众心不服,失此不图,数年之后,伊事务稍定,仍来与我为难,必致愈费周章。”
乾隆十九年十月十三日,乾隆在太和殿召见诸王和满族大臣,对他们说:
“朕总理天下诸务,惟据理独断,应办之事,断不为众所阻挠。如其不可,众人强为奏请,朕亦断不允行。是皆尔等所共知者。此用兵要务,朕筹之已审,岂以众人层,即失机宜,半途而废。”
经过反复的思想动员,大臣们表面上终于不再反对,大清帝国勉强开上了战争轨道。
然而,乾隆却物色不到一位堪当大任的主帅。所有的大臣中,只有傅恒真心诚意支持出兵,可他素不知兵,难以承担如此大任。成兖札布、策楞、舒赫德等老将素以勇敢干练见称,可是对这场战争都心怀退缩,“委靡懦怯”,无奋勇争先之态。左右权衡之下,乾隆勉强选定了班第和永常分任北路和西路主帅。
接下来是粮草问题。如果按照“兵出粮随”的用兵常理,这场战争根本没法打。因为平定准噶尔的时机是突然到来的,清王朝毫无准备。前线并无粮草,准备也已来不及:一是从内地运粮到西部,每石米价值不过3两银子,可是运费要高达20两;二是即使清廷财力充裕,负担得起运费,在征购和运送时间上也来不及。
乾隆悍然决定,抛弃行军常规,采取“因粮于敌”政策。也就是说,每名士兵自背两个月的口粮,其余则沿途取之于蒙古牧民。乾隆在上谕中说得冠冕堂皇:“官兵前进,沿途可以打牲,宰杀疲乏牲畜。现在投诚的厄鲁特蒙古人所有的牲畜,虽然不应夺取,但是暂时取用,将来再给补偿,也无不可。”
所谓“将来补偿”,只是无法兑现的空话而已,这实际上是在鼓励官兵沿路抢掠。这一大胆的举动,虽然这在当时被乾隆认为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后来被证明埋下了严重后患。
此谕一出,不少大臣都目瞪口呆,纷纷反对。陕甘总督刘统勋上奏说此举太为冒险,仍当先筹粮运饷,然后再进兵。但乾隆批评他说:“刘统勋此奏……全不合此次机宜。”
定西将军永常也反对“因粮于敌”。乾隆皇帝说得口干舌燥,禁不住骂起人来:“永常全不知事理之轻重,颠倒舛谬,至于此极!”
一顿痛骂,终于堵住了所有反对者的嘴。
乾隆二十年二月,清军北路和西路两路出师,共计5万人,加上负责运输的夫子共近8万人;全军配备骆驼一万峰;每位士兵配备战马3匹,共计15万匹;并以从准噶尔叛逃的重要将领阿睦尔撒纳为前锋,以收招降之效。
正如乾隆所料,准部连年内战,人心厌乱,清军一到,“各部落闻风崩涌……所至台吉、宰桑,或数百户,或千余户,携酮酪,献羊马,络绎道左,师行数千里无一人抗颜行者”。大军刚刚出动,就有札哈泌部1300户来降,称“我等为达瓦齐残虐,愿率属效力”。紧接着,准噶尔颇有权势的大台吉也率部属投降。五月,两路大军会师于新疆博乐县,向伊犁进军,伊犁人众也纷纷迎降。“大兵至伊犁,部众持羊酒迎犒者络绎载道,妇孺欢呼,如出水火,自出师以来,无血刃遗镞之劳,敉边扫穴,实古所未有。”
在这种情况下,准部新首领达瓦齐无心抵抗,率一万人逃亡至伊犁西南的格登山。清军穷追不合,将其擒获,送往京师。平准战争初获胜利。
六
过于迅速的成功往往隐含着问题。
清军攻克伊犁后,原以为可以缴获一部分牲畜和粮食,不料准部屡经战祸,伊犁并无积存物资。因为军粮不继,平定了准部之后,清朝大军只能迅速撤离,而准部由率先降清的阿睦尔撒纳与清朝将军共同管理。
阿睦尔撒纳本不是一个安分之人,虽然平定伊犁之后,乾隆以其战功最多,封他为双亲王,食亲王双俸,但他仍然不满足。他见清朝兵力已退,便萌生了做准部新汗,独据准噶尔汗国原来版图的野心。
平定准部之后,乾隆秉“分而治之”之策,准备把准部一分为四,使其互不统属。阿睦尔撒纳却要求成为四部的统一首领,凌驾众人之上。其请求被皇帝拒绝后,他于乾隆二十年起兵叛乱,自立为汗。
乾隆二十一年二月,乾隆不得不再次派兵,擒拿阿睦尔撒纳。
这次的平叛战争进展得很不顺利。由于事发仓促,清军仍然没有携带充足的粮草就出发了。一路上,清军对喀尔喀蒙古大肆榨取,到了新疆之后,又大肆抢夺准部故地的牲畜和粮食。准部本来就已经陷入饥荒之中,清军一来,雪上加霜,大批民众饿死,剩下的都纷纷起来反抗清军。而清军前线将领又很不得力,屡屡错失战机,使阿睦尔撒纳一再逃脱。
乾隆皇帝正一筹莫展之时,一直全力支持乾隆平准的喀尔喀部蒙古居然也起兵反叛了。
反叛的原因正是清王朝对喀尔喀蒙古的榨取超出了极限。在开往新疆的途中,缺乏物资准备的清军一再掠夺喀尔喀蒙古人,“因粮于敌”的策略在战争中实际上演变成了“因粮于友”。兹拉特金的《准噶尔汗国史》中记载:“毡子、毛皮和其他畜产品都被清朝当局以动员和征用的方式夺走了。除了这些,喀尔喀劳动者越来越频繁地被招去服兵役,而且他们必须自备武器弹药……大部分男人,脱离生产,被打发去打仗。”因此,在部落领袖青卜杂衮的带领下,一万多喀尔喀蒙古人在23个札萨克王公的带领下聚集在克鲁伦河畔,酝酿要举行全蒙古的反清战争。
乾隆醒悟到了自己的失误,迅速转了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