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用错笔

作者:曲怡琳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车里的人只能紧紧关上车窗。赵铭海开的是辆旧车,空调不怎么好使,车内的温度升了上来。
  赵铭海长得壮实,就怕热,一热就流汗。身旁又坐着个几近全裸的妙人儿。他的心在嗵嗵狂跳,越紧张,汗就越发往外冒,车内满是他的汗味儿。
  汗味越浓,赵铭海就越自惭形秽,越紧张。越紧张又越流汗,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一会儿的工夫连握方向盘的手都在打滑。
  邹雪松刚上车时对自己体态毕露很不好意思,加之她对人冷惯了,寥寥数语说清楚自己家地址后,坐在那里目不斜视。
  随着车内赵铭海的汗味渐浓,邹雪松有些坐不住了,目光开始朝赵铭海这儿瞟。
  她瞟过来的第一眼,就被用余光偷偷窥视她的赵铭海发现了。
  两人目光情不自禁地粘在一块儿再没分开。
  邹雪松一改往日的冰冷,目光中露出柔情似水的渴求,半是自语半是陶醉地对赵铭海幽幽道,你身上的味儿真好闻。说着目光矇眬,身体难以自制地扭动起来,呻吟着全然不顾赵铭海正在开车,朝他身上扑来。
  赵铭海在邹雪松撩拨下,本能替代了头脑,他一脚把刹车踩到底。
  当时车正行驶在一条前后都无车的僻静街道上,大雨浇走了行人,两人在车里把事情做了。
  也就是在这时,赵铭海对邹雪松有了新的认识,在冰峰的下面原来是一座激情涌动的活火山。从火山口疯狂喷涌而出的岩浆,温度高得足以融化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事毕,两人对突如其来的一段私情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邹雪松痛哭起来,为了自己本能的冲动,为了自己的羞耻,为了自己的轻率,为了自己的放纵,为了对不起丈夫,为了对不起女儿,为了……为了太多的为了,她哭个不停。
  赵铭海心里也很不好受,他没有沾沾自喜,内心充满了负罪感。
  赵铭海有一个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的贤惠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他并不想背叛她们。平时也常有和哪个漂亮女人好好鬼混一番的邪道想法,但那只不过是想想而已,过过白日梦的瘾。
  两人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成了一对情人。一对彼此不了解可以说是陌生的男女,单纯为了性欲而无所顾忌地尽情狂欢,太兴奋,太刺激了。这使得他俩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不在渴望,令他们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赵铭海当时不可能预见到日后会杀死邹雪松以求解脱。他和邹雪松都没有可以尽情鬼混的场所,去双方的家里怕邻居发现,在宾馆包房间又怕让熟悉人遇上,在车里一是狭小干那事不畅意,再是更容易让人撞见。无奈赵铭海在偏僻海滩黄芦苇,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处隐秘山洞。
  每一次尽情纵欲,都是两人在银行碰到一块的时候,对一下眼神双方即心领神会,下班后赵铭海把车开到那条僻静街道上,邹雪松早已等候在那里。
  两人见面的过程就像是间谍接头。赵铭海把车慢慢开到正在行走中的邹雪松身旁时,邹雪松猛地打开车门钻进车内。赵铭海把车径直开到黄芦苇海滩……
  完事后,赵铭海马上把车开回市内,各自回家,此外两人再没有任何接触。
  如此诡秘,再加上相处的时间短,两人的私情,从没被别人觉察。
  每次幽会完,他俩内心深处都承受着对不起各自家人的内疚。可这就像酗酒成瘾的酒鬼一样,明知狂喝暴饮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名状的醉酒痛苦,就是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直到赵铭海杀死邹雪松过了快大半年,他还无法忘却尽情纵欲的快感。赵铭海把邹雪松的金首饰,打制成大金镏子时刻带在身边,睹物思事。
  过了元旦,眼瞅着罗国立合同期满就要回来休假。在工作单位邹雪松外表冷漠镇定如初,但心中有事的赵铭海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窥测出她内心的矛盾、内疚、哀伤、忧愁、痛苦、彷徨……
  罗国立回来当天,从来不生病的邹雪松突然请了病假。前去探看的同事回来说,她是让丈夫打得爬不起来住了医院,家里的东西也被砸了个粉碎。
  行里的人全都啧啧称奇。妒嫉邹雪松的人说,她原本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所谓的幸福,是外表装出来的,现在装不下去了。
  心里清楚原因的赵铭海,知道自己逃脱不掉干系,得为自己懵懵懂懂惹出的风流债付出代价。
  腊月三十中午邹雪松突然来上班了。她还像往日一样面无表情冷漠如初,没人知道她心里是痛还是悲。
  赵铭海装作找别人有事去了一趟邹雪松办公室,发现邹雪松第一次打扮得如此光彩照人。从头到脚都做了精心修饰,用粉底儿精心遮盖住脸上还没有消褪的青淤,戒指、项链、耳钉、手链、胸花、头饰能戴的首饰全戴全了。
  赵铭海心里翻了个个儿,预感到有某种不利于他的事情就要发生。
  邹雪松自傲惯了,走起路从来都是挺胸抬头高跟鞋踏在银行大理石地面上“咔咔”做响,所以她的脚步声很容易辨认。这天一会儿的工夫,邹雪松就在赵铭海办公室门外的走廊“咔咔”走过多次,这是邹雪松找他的暗号。
  惴惴不安的赵铭海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硬着头皮装作上厕所在走廊里和邹雪松打了个照面,当眼神碰到一块儿的时候,邹雪松用目光明白无误地命令他,老地方见。
  银行四点钟下班,赵铭海准时赴约。
  邹雪松上了车,张嘴就问赵铭海的妻子和女儿现在在哪儿。赵铭海告诉中午的时候,她们已经去了赵母家,一起准备三十的年饭。
  邹雪松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提出要去赵铭海家。
  开始的时候赵铭海不同意,但邹雪松去意十分坚决。事到临头,赵铭海虽然想低调结束他与邹雪松动物般性爱关系,但不便此时就与邹雪松撕破脸,只得答应下来。
  到了赵家,进屋邹雪松就要脱衣服,赵铭海忙拦住了她。在邹雪松诧异的目光紧盯下,他吞吞吐吐地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话只说了一半,邹雪松就暴怒起来,歇斯底里狂吼道:你当我是谁?!是个你想要就穿,你想不要就一脚踹开的破鞋吗?!你不想娶我?当初为什么要勾引我?!
  赵铭海听了这话由衷地委屈,他多会儿勾引过她了?那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是引诱他!
  赵铭海和邹雪松论理,可邹雪松耍起泼来与任何泼妇没什么两样。
  邹雪松口口声声讲,她的身子已经让他弄脏了,不配再给罗国立做妻子,也不配给女儿做母亲。他必须娶她!
  过完春节她就和罗国立办理离婚手续,他也必须立即离婚和她结婚。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她就去找赵铭海的老婆谈,要倒霉大家一起倒,谁也甭想好。
  邹雪松在赵铭海眼里,就是一个纵欲合伙人,压根就不想娶她过日子。邹雪松赤裸裸地威胁,令他心里开始厌恶邹雪松了。见她叫喊个不停,生怕邻居听见,慌忙伸手去捂邹雪松的嘴。
  谁知邹雪松本能地把头往后猛一挣,赵铭海的手无意中卡着了邹雪松的脖子。
  邹雪松误会了,认为赵铭海要掐死她,便不假思索尖声呼救:“杀人啦,杀人啦……”
  这一激,赵铭海的大脑激成了一片空白。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做出掐死邹雪松的举动,也许是让邹雪松的蛮横无理激怒了,也许是让邹雪松别再喊了,反正他糊里糊涂地把她掐死了。
  厚厚的墙壁和喜迎大年三十的鞭炮声,吞噬了邹雪松的喊叫,邻居没人对此起疑。
  赵铭海冷静下来,想起了那处偷情山洞。家里没有现成的绳子,他就把一条不常用的床单撕成布条再绞成绳索,取下邹雪松的首饰,掏净她的衣兜后,对折捆了起来。再用另一条床单一包,包成了一个大包裹。
  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赵铭海抱着大包裹下楼,把尸体放在车后面的行李箱里,然后驾车疾驶到藏尸地点。
  天冷加上山洞的土质太硬,赵铭海累出了一身汗,只挖出了个小浅坑。
  赵铭海把尸体扔进坑里,又用包尸体的被单,数次跑到山脚下海滩取沙石粒,这才把尸体浅浅的掩埋起来。
  正因为尸体埋得不深,才有现在冤魂索命的报应。
  刘明轩从沙石粒里筛出的那个烟头,是赵铭海故意扔的。那是他把尸体放进汽车行李箱,要开车走的时候在地上捡的。赵铭海倒不知道警方能从烟蒂上沾的干唾液查出吸烟者的血型,只是想让警方知道凶手吸烟,而他本人从不吸烟。
  警探发现邹雪松尸体,开始一遍遍到银行调查。赵铭海自信与邹雪松偷情十分诡秘,别人不可能知晓。他不说,邹雪松已死,这件事儿在世上就算没有了。警探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注定查不出来。
  那天赵铭海开车送警探回支队,邹雪松金首饰改铸成大金镏子的事儿,已传到了警探的耳朵里。他开始紧张了,但刘明轩和鲁江宁两人对这件事儿嘻嘻哈哈抱着猎奇的态度,根本就没往案件上想。他们甚至连仔细看一眼大金镏子都没看。
  警探的表现,让赵铭海又放松了下来。
  但这毕竟是块心病,当晚他与妻子闲唠时,有意无意地提起春节期间的事,妻子讲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忘了。
  赵铭海放心了。为防万一,他把春节期间的行踪编得满满的,和妻子家人形影不离,这样警方一旦找到他了解情况,就会觉得他既没有杀人动机,更没有杀人时间,把他排除在凶手之外。
  用欲盖弥彰这个成语来比喻赵铭海的做法,真是太恰当不过了。精明的警探一下子抓到了这个破绽,赵铭海凶手的面目,也就随之暴露出来。
  
  10
  
  又一个白天过去了。
  入夜,赵铭海睡不着了。他躺也躺不住了,翻身坐起一直坐到了第二天凌晨。
  赵铭海的反应,让通过监视器观察的刘明轩等人一览无余。
  打铁要讲究火候,审问犯罪嫌疑人更要讲究时机。赵铭海被置留四十三个小时后,这才受到第一次讯问。
  刘明轩、鲁江宁身着警服,在审讯室里和老熟人相见。
  这一次警探对赵铭海丝毫不讲旧识,就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般,十二分的仇视。
  赵铭海见警探面孔严肃,便知趣儿地装作不识。他不卑不亢,显得很镇静,在被审席上坐下时,没忘用手拭一下上面有没有灰尘。
  刘明轩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问他认不认罪。
  赵铭海一愣,他以为警探在问这个问题以前,总该有一番坦白从宽的政策说教,没想到这么直接。
  他做出吃惊状,声称自己是良民,认什么罪?!难道一个人守法,也是罪过吗?!
  刘明轩对他的回答,当即针锋相对嗤之以鼻,恶狠狠地追问道,一个心中无愧的良民,要是无辜被警方置留了四十多个小时而不提出为什么,这正常吗?是不是心中有鬼,强装镇定?!
  赵铭海一下子被噎住了,语塞不能答。
  刘明轩趁赵铭海迎头被警方当头棒喝,心乱魄散,一时难以理清思路对抗的瞬间,不给他缓气的机会,出示了邹雪松金首饰清单,上面标明每件首饰的克数和成色,和把它们铸合在一起的重量与合金比例。同时出示赵铭海那枚大金镏子,又拿出那个小半截钢锉。接着又出示刑警科学研究所鉴定出的大金镏子合金成分,与大金镏子的重量,两者与理论推算值完全吻合!
  赵铭海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刘明轩再次厉声喝问他认不认罪。
  赵铭海把头扭向了一边,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地直喘粗气,不吭一声。
  刘明轩“啪”的一掌,狠狠抽在桌子上。
  赵铭海吓了一大跳,本能地睁开眼睛,突见预审室里又多了一人,正是那个给他打造大金镏子的金匠。
  刘明轩问金匠,认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金匠巴不得能有立功赎罪的机会,立即说认识,并忙从兜里掏出那对镶蓝宝石的金耳钉,放在了赵铭海眼前。
  赵铭海太认识那对镶蓝宝石金耳钉了。他看到报纸上登的寻邹雪松启事后,这才想起邹雪松还带一对镶宝石耳钉。这时他已把大金镏子打好,拿不准自己有没有从邹雪松的尸体上取下这对耳钉。
  有心去问金匠,又怕他匿了不肯承认,更怕金匠因此对耳钉有了深刻的印象,万一他也看了报上登的寻邹雪松启事,自己上门去问,岂不是不打自招把杀人的事主动暴露出来了。
  有心想去埋尸山洞查看尸体,他既没有胆量再次面对邹雪松的尸体,又怕被人发现。真是前怕狼后怕虎,现在终于看见了这个活要他命的耳钉,虎狼齐来。
  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好,加上在警方的高压和内心恐惧的双重压力下,赵铭海的精神一时有些恍惚。
  刘明轩趁赵铭海两眼直愣愣地盯着耳钉,悄悄快步绕到他身后,把嘴贴到他耳旁,那语气像知心老友般柔和,像慈母般的催眠:“你为什么杀了她?”
  赵铭海倒霉就倒霉在事先他对自已所作所为有绝对的把握,认定警方无论如何也查不到他就是杀害邹雪松的凶手。而事到临头,警方拿出的全是指认他就是凶手的硬证。
  在刘明轩的诱导下,赵铭海思绪不知不觉跟着刘明轩的思路走。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她逼我逼得太紧了……”话说了一半他猛然警觉。
  但太晚了,刘明轩手里拿着一个音质很好的SONY微型录音机,录下了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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