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用错笔
作者:曲怡琳
电话那头赵铭海的反应很谨慎,也很正常。问鲁江宁说昨天下午不是去过了吗,怎么还要再去?
鲁江宁对着电话说了句充满悬念的“等来了再和您解释。”就挂断了电话。
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赵铭海就到了,鲁江宁对他很客气,请他坐在远离鲁江宁本人办公桌的沙发上,为他沏好茶等他把茶喝下去,鲁江宁这才说明了事由。
询问笔录是正式法律文书,按规定只能使用不易褪色的钢笔记录。昨天他疏忽了,用的是不合乎规定的圆珠笔。他现在就照着昨天的笔录,原样不变地用钢笔重新抄写一份儿,请赵铭海再签一遍字,再按一次手印。
赵铭海没提什么异议。
鲁江宁回到自己办公桌前,照着原笔录很快重新抄好了一份。
鲁江宁举起原笔录,冲着坐在沙发上的赵铭海挥了挥,说了句:“看好了,我把它消毁了。”
赵铭海忙从沙发上站起身,不知他是想看原笔录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朝鲁江宁走了过来。
鲁江宁头不抬眼不睁装作没看见,未及赵铭海走近就把原笔录扔进碎纸机里切成了碎纸屑。
赵铭海接过新抄的询问笔录,仔细看了一遍,见的确没有新加内容,便签字按手印。
送走了赵铭海,鲁江宁从办公桌抽屉里又拿出了一份笔录,两份笔录拿在手里,立即去找刘明轩。进门就大声嚷道,凶手是谁我已经知道了。
刘明轩一把抓住了鲁江宁,手指甲都掐进他的肉里,连声问他凶手是谁。
鲁江宁把两份一模一样的赵铭海询问笔录,放在了刘明轩面前,说凶手就是这人。
鲁江宁听赵铭海从头到尾地讲出从年三十到初三这四天的行踪,而且每做一件事和前后两件事,时间咬合得很紧,心里一下子对他起了疑。
在通常情况下,问一个人正月十五晚上吃什么,他会告诉你吃的是元宵。可正月十六早点吃什么,哪怕时间只间隔一个月,如果这顿饭对此人没有特殊意义,恐怕谁也记不住。
眼下春节过去快十个月了,张铭海对那四天发生的事竟记得像当天当时一样清楚,这就是反常。
鲁江宁多了个心眼儿,惟恐特种兵出身的赵铭海确有超人记忆力,便设了个陷阱来试探他。
昨天他给赵铭海做询问笔录就是用钢笔记的,赵铭海看后签字也是用那枝钢笔。
赵铭海走后鲁江宁特意用圆珠笔重抄了一遍询问笔录。今早再把赵铭海找来,提防他近看看出其中破绽,故意让他坐在远离办公桌的沙发上,再用钢笔重抄一遍昨日抄好的那份询问笔录,竟然蒙骗住了赵铭海。他连前一天下午刚做过的事情都记不住,怎么可能准确记住八九个月前,大年三十到初三这四天干的每一件事儿和时间?
为什么要编谎?
欲盖弥彰想让警方知道他没有作案时间。
6
刘明轩一下子被鲁江宁说服了,两个警探的侦查思路终于想到了一块儿,遂把赵铭海列为犯罪嫌疑人进行侦查。
警探去了市中心血站,在历年献血者档案中查到了赵铭海的血型:AB型。这动摇不了警探对他的怀疑。埋尸山洞发现的B型血人吸过的烟头,也许是别人或是凶手的同伙留下的。
警探又去了股市,没有查到以赵铭海或是以她妻子名义开的户,看来赵铭海很精明,把钱储蓄在银行。警探再查赵铭海和妻子储蓄往来账目,核准近期一直没有大额出入。也就排除了赵铭海花钱买凶作案的可能。
警探交替跟踪赵铭海半个多月,查准赵铭海和大多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一样,没什么朋友,也没有所谓的夜生活。下班要是单位没有事的话就直接回家,没有婚外情的迹象。他的爱人在另一家金融单位工作,女儿在重点中学读书。从外表看赵铭海家庭生活很美满,每到休息日,赵铭海就带着爱人孩子去逛街,然后到饭店吃饭。
刘明轩认定,万不能靠触动赵铭海家人的方式来扩大线索,赵铭海家人之间的亲情肯定要逾越于法。假如找到赵铭海妻女了解赵铭海是否与邹雪松有婚外情,或是春节期间的行踪,他的家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袒护他,并马上向赵铭海通风报信。
寻找赵铭海作案证据,只能从他工作环境也就是他与邹雪松打交道的地方下手。
前阶段刘明轩挨个与邹雪松的同事闲聊时,不少人知道他爱人在保险公司工作。这个活儿非常难干,完不成保额就下岗。眼下这反倒成了刘明轩勤跑银行,用来掩盖真实侦查意图的极好理由。
刘明轩以前段侦查无结果,需重新回访知情人的名义反复去邹雪松单位,把找知情人询问,变成了应付差事的闲聊天,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想把妻子调到这家银行的想法。
世风日下,现在的人比任何时候都理解有权有势者用各种名义去谋私。明讲出来反觉得这人实在,很可交,一下子消除了以前和警探接触时的拘谨。
有了这个从容自如的气氛,刘明轩故意把话题有意无意地往赵铭海身上引。
有人在闲聊时说起以前只知道这人平时闷,脑瓜子是个不破壳的蛋。谁知这大闷蛋的蛋心还是散黄的,头些日子银行调办公室,赵铭海搬东西时,有眼尖的发现他腰带上用红绳系着一个大金镏子。
猜猜能有多大?能有五六十克重!
银行的工作就是天天和钱打交道,谁不知道黄金现在不值钱了,价格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想保值,没有攒黄金的,全倒腾外币。
再说了,要是怕黄金放在家里不放心,银行里没租出去的保险箱有的是,平时把黄金绑在腰上随身携带不是脑残是什么?!
提供这个情况的人喋喋不休讲个痛快:赵铭海发现别人看着了大金镏子忙用衣服遮住,死活不给大家看。有人犯贱缠着他,他突然恼了,那表情真够吓人的。后来赵铭海跟人说,他戴大金镏子是为了避邪,图个大顺溜……
除了这件事外再谈不出其它有用的东西,没人提及刘明轩最关切的赵铭海与邹雪松交好话题。
刘明轩琢磨起这事儿来,赵铭海腰系这个大金镏子真是要图什么大顺溜吗?
有关赵铭海的一切,在警探眼里均为可疑。
心里有事儿,刘明轩晚上睡觉前冲澡的时候忘记摘下手表,冲完后在擦身时他才发现,赶忙扭干毛巾心痛地擦拭手表,擦着擦着突然心中一动,猛然想起邹雪梅登在报纸上寻人启事中讲的邹雪松戴着镶嵌蓝宝石的金耳钉,可在藏尸山洞里并没有发现任何首饰!
刘明轩觉也不睡了连夜去砸罗国立家的门。
江莉开始不肯开,刘明轩用妨碍公务的罪名威胁她,她才打开了房门。
罗国立的晚酒还没醒呢,几天没见他的模样大改,脸喝肿了,眼喝青了,这人分明是喝废了。
江莉坚决不同意刘明轩马上叫醒罗国立,理由是他刚睡。她分明在说假话,罗国立嘴里流出的唾液已湿透了大半个枕巾。
刘明轩狠狠地推了他几把,又可着嗓子连叫了十几声,罗国立醉得像死人一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刘明轩只得耐着性子守候在床前枯等,一直等到下半夜三点多钟罗国立睁眼了,口渴想要喝水。
刘明轩抓住这个机会赶紧问他邹雪松都有什么首饰,这些首饰现在在哪儿。
江莉一听刘明轩问这个话题,马上不打岔了,竖起耳朵仔细听。
刘明轩猛地起身不由分说一把把江莉推出门外,然后锁上了房门。
江莉没穿外衣没带房门钥匙,只能拼命叫喊砸门,室内的刘明轩理也不理。
说到这个话题赵铭海情不自禁悲鸣一声,又摸起酒瓶痛饮了一大口,这才口齿不清地告诉刘明轩,他没少从国外给邹雪松买首饰,邹雪松特别喜欢做工精致堪称是艺术品的金器,罗国立除了给邹雪松买过一对镶嵌蓝宝石的金耳钉外,像戒指、项链什么的全是金质的。邹雪松被害,家里积攒下的二十几万美元一分都没少,惟独邹雪松的首饰一件也没有留下。正因为如此,邹雪松失踪罗国立误以为她和情人私奔了。
闻听此言刘明轩全身燥热不堪,眼瞪得眼球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刘明轩急着追问邹雪松金首饰一共有多重,罗国立想了好半天说大约能有五六十克重。
越说越贴谱。刘明轩坐不住了,一把把罗国立从床上拎起,让他马上把这些首饰入关的税票找出来,现在就找,他帮罗国立找,找着了就能证明罗国立是清白的。
罗国立愣了一会儿这才不情愿地承认,远洋船员往回捎带首饰从来就没有上税的习惯。金首饰那么小,搁哪儿一带就带过了海关检查。
刘明轩一听这话泄气了,也恼火透了。他恨恨地对罗国立吼道:“你挣那么多的钱还偷逃关税,真是罪不可恕!你不是特烦警察来找你麻烦吗?!那这个麻烦以后还不会断!再找就不这么客客气气地登门拜访了,而是下传票传,强制传唤到刑警支队接受讯问!
罗国立被他吼得直摆手,一个劲儿示意让他小声点,看来他对那次被邻居报警,强制传唤的经历印象深刻。
刘明轩吼叫完愤愤摔门而去。
出门就被江莉堵在门前喋喋不休,跟刘明轩没完没了。
刘明轩走出不多远,罗国立在后面跟头把式地追了出来,边追边喊请刘明轩留步。把柄让警探捏在手里,他不敢像以前那样横了。
罗国立结结巴巴讲,这些首饰都是他跑定期货班时,陆续从新加坡一家首饰店买的。那家首饰店的店主是个华裔,对同胞所卖首饰货真价廉,所以回头客特别多。那家首饰店叫什么名怎么能联系上,整日让酒醉得晕乎乎的脑子一时真想不起来。不过可以向以前同事打听,他们都在那儿买首饰。
刘明轩对罗国立的态度马上由恶转好,恨不能把他抱起来亲两口。
通过接触,罗国立渐渐看出这两个刑警支队的警探,不像驻所刑警中队的警探那样,先入为主把他看成杀妻凶手。而是在苦苦另觅杀妻真凶,为自己洗清身上的嫌疑,对警方的抵触情绪也就消失了。
他一个一个找过去的同学和同事,讲明他现在的处境,求人家帮忙。
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哪有茶不凉的道理!有的婉言推辞,有的一听是他打来的电话,干脆理也不理就挂断了。罗国立反复地打,哀哀地求,终于有一位心软的同学姚斌答应帮忙,他正巧数日后驾船到新加坡。
刘明轩惟恐这件事打滑儿,随后几天和罗国立较上了劲。一天去催上个两三遍。
这期间,刘明轩就和罗国立唠家常,一点点儿唠出了罗国立的心里话。
刚结婚的时候,邹雪松对夫妻性爱虽很着迷,但也不是天天必做的课目。
三十岁如狼四十岁如虎,生完孩子也许是生理发生了改变,邹雪松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对此充满了渴求,罗国立再要出去远航邹雪松就不乐意了。
夫妻结婚的时候有个计划,罗国立想出海十年除了置办齐全所有家当外,再挣足三十万美元。眼下离这个数目还有一定差距,罗国立挣钱养家是正理,邹雪松拗不过他只好放他去了。
去年三月罗国立又要和航运公司签订为期八个月的工作合同,这一次邹雪松不干了,一个劲儿和他闹,不放他走,她实在是离不开他。
最后罗国立还是去了,临行前他再三再四地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出航,这次回来他就辞职不干在家照顾老婆孩子。
到了去年七八月份的时候,也就是邹雪松和罗国立闹翻后,罗国立明显感到邹雪松对他的感情突然冷淡下来。以前都是邹雪松主动给他打电话,现在不但不主动,就是罗国立打来的电话她也懒得接。
这种情形结婚以来从不曾有过。罗国立隐隐预感到事情不对头,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等到过了今年元旦工作合同期满,罗国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预感已成为痛苦的现实,邹雪松看他的目光形同路人,见面就提出要和他离婚。
罗国立以为妻子在和他治气,百般赔不是百般哄劝她。邹雪松却摆出一副冰冷冷的模样明确跟他讲,夫妻情分已绝母女情分也断,她要独自一人离开这个家。
在罗国立百般追问下,邹雪松终于说了实话。她的心身另有所属。
全部情感寄托在他身上的妻子竟然背叛了他!
罗国立气得眼前发黑,追问那个破坏他家庭的混蛋是谁?他要和这个夺他所爱的家伙去拼命。
邹雪松百般袒护他,死活不肯说。
罗国立更恼怒了,冲动之下痛打了爱妻一顿仍不解气,又砸家毁物。
伤心之余罗国立同意离婚,年前离婚手续没有办成。罗国立就领着女儿离开了令他心碎的家,回到农村老家和父母团聚。
三十晚上,罗国立接到邹雪梅的电话,告诉他邹雪松失踪了。
罗国立听了误以为邹雪松和情夫一起私奔了。
罗国立心如油煎,但这时他已经能理智地考虑问题,不愿意登报张扬邹雪松失踪让人笑话,一厢情愿地等着邹雪松良心悔悟,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他把女儿留在父母那里,是因为一见到她就想起妻子,不懂事的女儿对他有些陌生,一个劲儿跟他要妈妈,这令罗国立情伤心碎无法面对。
回到渤北,罗国立一头扎进酒里但是他没什么酒量,喝酒以后脚底发软腿发颤,那份感觉就像是仍航行在海上。这样他可以虚幻出仍有一个温馨的家,在家里,美丽爱妻邹雪松还在一心一意等着他归来。而他呢,也企盼着早日能见到她!
听到这里,当警探早已阅尽天下沧桑的刘明轩,也情不自禁潸然泪下。
罗国立冲天发誓,他和江莉之间没有任何性爱之事,那个女人不过是贪图他的钱财。
警探上门通知爱妻死讯时,半醉半醒的罗国立内心一个劲儿地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警方弄错了!但他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是真的,要不然这么长时间,以前深爱他的邹雪松不能一点儿音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