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用错笔
作者:曲怡琳
罗国立不能去看邹雪松的尸体,因为一见到尸体,他虚幻的梦从此就彻底破灭了。
他现在惟一的愿望就是喝酒把自己喝死在这个虚幻的梦境中。
罗国立的精神完全崩溃了。
从妻子失踪到发现尸体直到现在,罗国立十分反感加二十分痛恨邹雪松家人和警探反复找他询问邹雪松的情况,这样无形中让人觉得邹雪松的失踪和死,是他干的。
罗国立现在惟一的担心,是无法洗清自己身上的杀妻嫌疑。等女儿长大以后,会觉得是自己的爸爸杀死了曾相依为命的妈妈。
有了这种对立情绪他怎么肯跟警探讲真话?!
眼下看到警探竭力帮他洗清嫌疑令他感激万分,这样他可以放心地一直喝死。
罗国立出海回来就一直在找罗国起,想从弟弟那里也许能打听到点邹雪松情变的端倪。但罗国起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就被警方列为追缉的对象,对逃犯来说家人是躲都躲不及的最危险的死穴,警方早把法网在这些地方布好了。他哪能找到罗国起?!
姚斌到了新加坡马上去了那家首饰店,电话打到罗国立家,罗国立跟店主只说自己要查一下一共从店里买了多少首饰,每一件首饰的成色是多少。
新加坡是一个法制健全的国家,首饰店主仍保存着开店以来所有的销售记录,很快查到了罗国立所买首饰的件数、克数及每一件首饰的纯度,清单当天就传真过来。
刘明轩让邹雪梅、罗国立剔除去送给双方亲属和替别人捎买的金首饰,剩下的就是邹雪松的家底,一共10件,重58克,成色既有24K、22K的,也有18K、14K的。
7
警探手里终于有了灭掉赵铭海的法门。
刘明轩和鲁江宁做了些必要的准备后,让同事开车把他俩送到银行马上离开,两人跟行长不痛不痒闲唠了几句,就让他派赵铭海出车送两人回支队。
精明的行长感觉出这里面肯定有事儿,不过他很知趣儿什么也没问就按刘明轩的意思办了。
上车时刘明轩特意坐在赵铭海旁边的座位上,鲁江宁则坐在赵明海身后。
警探和赵铭海打过多次交道,也算是老熟人了,路上警探故作亲热和赵铭海闲唠了起来。
赵铭海还是平时那样,不冷不热,听的多说的少。
车开进刑警支队大院,刘明轩的话切入了主题,他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煞有其事地问赵铭海,他听银行好几个人都说赵铭海攒钱的方式挺特别,攒了个特大号金镏子还时刻系在腰带上生怕丢了,能不能让他看一眼长长见识。
赵铭海不情愿地从腰带上解下那个大金镏子,递给了刘明轩。
刘明轩根本就没正眼看大金镏子一眼,一面随意在手上抛掂着,感觉像是在掂重量,一面扭过头去冲着坐在后座的鲁江宁,会意地丢了个眼色,然后两人像遇上百年难碰的大蠢货干了有史以来最大傻事似的,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鲁江宁说:“喂喂喂,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这个世界还是大,什么蹊跷事儿都有……”
听到同伴要,刘明轩随手把大金镏子向鲁江宁抛去,鲁江宁没有接住,大金镏子掉在了脚下。
未及赵铭海开口,刘明轩先替他急了。煞有其事厉声警告鲁江宁道,你可别给人家摔坏了,这可是老赵家的传家宝啊!
鲁江宁忙哈腰拾起大金镏子,看都没看就递给了赵铭海,笑道你好好保存这个传家宝吧,我可不敢看了,看坏了可赔不起。
警探脸上带着猎奇的神情,追问赵铭海为什么打造这么大一个金镏子,天天带在身上干啥。
赵铭海又搬出了那套话。他开车遇上了几次险情心里犯忌,找人算了一下,腰上得系个大金镏子。一是金器避邪,再是图个大顺(镏)溜,别人说他攒钱什么的是在糟蹋他。
警探嘻嘻哈哈下了车,有说有笑地进了办公楼。到底是熟,看样子赵铭海受戏谑没有生气,面无愠色地开车走了,临行前特意按了声喇叭向警探打招呼。
两人没有上楼,躲在办公楼大厅角落里看着赵铭海把车开出支队大院。鲁江宁忙小心翼翼把握成拳的左手张开,手心里躺着一小截锋利的钢锉。
原来两人在车上玩了个把戏。鲁江宁哈腰捡大金镏子时,趁车座背挡住赵铭海视线的空隙,悄悄用钢锉在大金镏子内环上狠锉了一下,锉面上淡淡挂着一层从大金镏子上锉下的金粉,这就足够用了。
刘明轩赶紧掏出洁净的聚乙稀物证袋,小心翼翼地把钢锉连同上面的金粉装了进去。
假定大金镏子就是邹雪松所有首饰打造而成,两者不但重量吻合,得出的合金成分鉴定结果,也应当与邹雪松所有首饰融合在一起的合金比例相同。
警探径直去了刑事科学研究所,让史历清使用色谱仪鉴定金粉合金成分。
史历清提醒两人,品行不好的金匠在打造金器的时候,往往要往里掺一些重金属以此既保持金器的原重,又可以把置换出的黄金据为己有。最著名的事例发生在古希腊,金匠在为国王打造纯金王冠的时候掺进了青铜,阿基米德通过鉴别王冠比重与纯金比重不同的方式,鉴定出王冠掺假,由此产生了物理学上著名的“阿基米德定律”。
这个醒提得警探又开始东一头西一头忙乎了。他们先悄悄到银行查清赵铭海从去年年底到现在有没有出过差,或是请过事假。
警探心里有数了,这个大金镏子真的是邹雪松所有金首饰融合成的。那赵铭海只能在本地做成这件事,打造这么大的金镏子金匠肯定对它印象深刻。
又是一个解铃还须系铃人,光有大金镏子合金成分鉴定报告还不行,必须有为他融制大金镏子的金匠指认这个间接证据才行。
黄金经营和加工属特种行业,受警方治安部门严格管理,全市有多少个首饰加工点尽在警方的掌握之中。警探分析赵铭海如果用邹雪松首饰融制大金镏子,心肯定虚,不敢到位于闹市区的首饰加工点,只能悄悄跑到相对偏僻的首饰加工点。
警探找到了符合条件的金匠,多余话不讲出示警探证件,把不知所措的金匠让进警车,打着警笛一路疾驶回刑警支队,给金匠的感觉是犯事了,让警方抓着了确凿证据。
刘明轩询问讲究技巧,跳越过让金匠承认打造大金镏子这码事儿,直接逼问对方为顾客打造大金镏子,偷了人家多少金子。
第一个被找的金匠茫然不知所问,警探道歉后开车送回。
如此办理,当他们找到第三个金匠时,此人就像他们分析的一样,毕竟不是蹲过监狱有着丰富反侦查经验的老犯,一下子吓变了脸色,老老实实承认一共偷了约有三克多重的黄金还有二块小蓝宝石。
金匠供述说,今年过完春节他的首饰店刚开张,就来了一个中年男性顾客,心神不定地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金项链、金戒指之类的首饰。
两人点了一下件数,一共是8件56克重。
顾客让金匠帮着出主意,这些金器要想融在一块儿做什么好。金匠觉得这么多的金子最好是做项链,顾客想了想最后拿定主意,让他打造成大金镏子。
当天关店后金匠扫地时无意发现,顾客在往外掏首饰的时候,掉了一对扣在一块儿的镶蓝宝石的金耳钉,被他自己的脚尖无意中踹到了柜台下。
金匠觉得这个顾客举动有些反常,很有可能是个贼。有心报案,转念又一想何不贼吃贼越吃越肥,既然这些首饰不是好道来的,他捡点偷点儿也无妨。那对镶蓝宝石金耳钉的金子正好两克重,另外他又往大金镏子里掺了些青铜,又赚了一克的金子。
警探押着金匠火速去了他的家,从金匠妻子的耳朵上,取回了那对至关重要的镶蓝宝石的金耳钉。
警探分别让罗国立、邹雪梅辨认这对镶蓝宝石的金耳钉,两人一致认定这就是邹雪松的遗物。
警探还是不放心,又到罗国立家找出相册,照片上邹雪松正戴着这副镶蓝宝石的金耳钉。刘明轩在放大镜下观察了好半天,这才万无一失地确认不会弄错。
这时史历清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大金镏子的合金成分,与邹雪松八件金首饰合金及金匠渗进青铜融合在一起的合金成分完全一致。
金匠偷人家黄金赚人家宝石,不可能对被盗者没有印象。鲁江宁到赵铭海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取回他户籍底卡上居民证照片,与其他十二张无关人的照片混在一块儿让金匠辨认,金匠一眼就认出了赵铭海。
警探虽不清楚赵铭海如何同邹雪松产生婚外情恋,两人用什么方式联系,最后赵铭海又为什么杀死邹雪松。但间接证据环环紧扣,终于把凶手定死,用事实牢牢焊在赵铭海的头上。
8
抓赵铭海,刘明轩和鲁江宁都没有露面,而是让特警队两个面目比较凶狠的警探代劳。
人逮回来依法验明身份无误后,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儿也不问,解下腰上系的大金镏子就把他关进了置留室。
赵铭海被留置后警探一点儿也没闲着,上门找赵铭海妻子询问他们需要的情况。
夫妻同床共枕十五年,赵铭海是什么样人赵妻特别了解,在她眼里赵铭海绝对是个顾家的好丈夫,绝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对警方置留赵铭海表示不理解。
提到大金镏子,赵妻说今年春节过后赵铭海不止一次跟她念叨过,他开车遇到多次险情,好几次险些把人撞了,听别人建议找大仙算了算,大仙说他随身带一个大金镏子就能保平安。
赵妻见丈夫这么犯忌,就不假思索地把除结婚戒指以外所有的金首饰都给了赵铭海,让他按大仙所言打个大金镏子。
过不几天赵铭海就把大金镏子打好了,赵妻看了也觉得奇怪,她的金首饰合起来也就二十多克重怎么能打成这么大的金镏子。赵铭海解释说为图个大顺溜,就往里多掺了些合金。
刘明轩听了不住点头佩服赵铭海有心计,用这招家里家外骗了个够,名正言顺地把大金镏子天天系在身上。
刘明轩问赵妻这一年多时间里,赵铭海从外面拿没拿回什么特别的东西,赵妻摇头说没有。
刘明轩又问家里少没少什么东西,赵妻还是摇头说没有。
刘明轩拿出一段捆尸布条,那布条已洗净烫平露出本来花色,问赵妻家里有没有这样的被单,赵妻看后想了想,说是有这么一条,不过挺长时间没用了。
刘明轩让她找,她把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末了很奇怪,又没有生人来,被单怎么会不见了?
显而易见不见了的被单是被赵铭海派上了大用场。
刘明轩问及赵妻,赵铭海在春节期间是否像他在询问笔录讲的那样,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妻女。
赵妻想了半天也回忆不起十个月前的事儿,赵铭海又没到外地去,感觉好像是这样。
警探往细抠。无奈赵妻又叫来女儿帮着回忆,也回忆不起来。不过有一点她俩清楚地告诉警探,赵铭海的记忆力与常人无异。
赵铭海这才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误了卿卿性命。
警探观察隐秘安装在置留室的摄像机镜头摄下的影像,赵铭海刚进去的时候脖子梗梗着,一副胸有成竹满不在乎的样子。
与赵铭海同处一个置留室的,还有其他一些案件的数名涉案嫌疑人,开始的时候,彼此陌生没人主动和赵铭海搭腔,赵铭海也不答理他们。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面上看赵铭海吃睡如常,一天一宿过得还算从容,但脸上时不时浮出忧容。
羁押的时间长了又同睡一个大铺,室伴中终于有人打破矜持,忍不住好奇地问赵铭海为什么事儿被逮了进来。他们对赵明海的境遇有些迷惑不解,因为这些人被押进来之前,全被警方讯问过主要犯罪事实,有的还被连续讯问了好几次。而这么长时间警方一次也不讯问赵明海,他们问他这是何故?
赵铭海只能摇头说不知道。
在镜头下,时间拖得越长赵铭海越忐忑不安,赵铭海本想保持镇定,但架不住方寸已乱,禁不住胡乱猜测警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拖的时间越久赵铭海越发肯定的是:警方已掌握了他杀人确凿证据,无需听取他的口供。
警探如此办理就是和赵铭海打心理战,要的就是现在这个效果。
赵铭海与邹雪松之间私情关系非常隐秘,警方前期作了那么多侦查竟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赵铭海杀邹雪松同样也可以做得天衣无缝。
没有证据,没有见证人,没有作案时间,这样的犯罪嫌疑人在和警方抗拒时,有非常强的自信心。
刘明轩不想做夹生饭,他要把法律赋于警方置留犯罪嫌疑人的最长时间,四十八小时用好用足。尽最大可能让赵铭海用自己的狐疑心理,把自己建立起来的自信心破坏掉,警探再乘虚而入。
9
警探没有认错,赵铭海就是杀害邹雪松的凶手。
和邹雪松的婚外情如同梦境一样虚幻,直到现在赵铭海有时还不敢特别肯定这是他生活中的真实经历。
一切都是天意安排,凡人不可抗拒。
去年8月3日。那天下班赵铭海开车回家,刚离开银行突然天降暴雨,把街上没有防备的行人浇成了落汤鸡。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在半路上兴灾乐祸地扭头朝街边公共汽车站正在挨雨淋的等车人望了一眼,那一眼正好看到了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邹雪松。
邹雪松穿了一件鹅黄色法国产真丝连衣裙,显得非常扎眼,连衣裙让雨水淋湿后像皮一样紧紧粘贴在她曲线优美的躯干上,春光大泄。
赵铭海的眼珠当时感觉就像是被火炭狠狠地烫了一下,全身禁不住像触电一样哆嗦了一下。
巧了,赵铭海看到邹雪松,邹雪松也看到了单位的车,拼命地向赵铭海招手。
赵铭海做了件一生中最为后悔的事,他把车停了下来,在众人嫉妒的目光注视下,邹雪松冲进了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