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9期
江南名嫒陈圆圆
作者：周 刚
陈沅本姓邢，幼年时父母双亡，被人收养，后又被当作奇货卖给了盆渎村藕香楼做瘦马(明代乐户买来姿色秀丽的童女，教她们琴棋书画，弦竹歌舞，培养成歌妓，谓之瘦马)。藕香楼鸨母素娘，见陈沅年纪虽小，却举止不凡，顾盼间已解风情，调教后必有大出息，将是藕香楼的一株摇钱树，就不惜花重金请昆剧名家梁丽声为师，刻意调教陈沅。这梁丽声乃制作第一部昆剧《浣纱记》梁伯龙的后人，梁伯龙世称昆剧鼻祖，梁丽声家有渊源，把陈沅调教得歌喉婉转，舞姿婀娜。素娘心中大喜，特选今年正月十五为陈沅挂牌，以后正式接客。陈沅因与归庄有几面之交，心中景仰，陈沅很想让他来参会，但他穷，不在被邀请之例，陈沅就背着鸨母托她的师兄——梁丽声的儿子梁怀秀邀请。
为了显示陈沅的身份，素娘把她单独安置在一幢小院里，并派了一名丫环伺候。小院的绣楼临池而立，池中碧水清澈，池旁一株山茶树含苞待放。绣楼的客厅里香烟缭绕，正中墙下供着一盆梨花，两旁挂一副泥金条幅，却空白着，还未写字。午饭后，鸨母素娘带了藕香楼几个姐妹早早来到了绣楼，素娘在楼上为陈沅梳妆打扮，姐妹们在客厅里迎候来客。今天被邀请的都是昆山城里有钱的主儿及藕香楼的常客。不一会儿，客人们陆续到了，丫环沏茶伺候。他们一人拥着一个姑娘，一面嗑瓜子剥果子调笑，一面等候陈沅下楼。丫头上楼催了几次，陈沅却并不下楼。大家正在心焦间，忽见梁怀秀和归庄到了，丫环向楼上高叫：“梁少爷、归公子到了！”
陈沅这才在素娘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楼。
楼下的人见了陈沅，一阵骚动，但见她肤若莹雪，发如乌云，亭亭玉立笑靥生；体态轻盈，妩媚妖娆，顾盼流连摄人魂。
素娘把陈沅搀到众人前，说：“见过诸位老爷。”
众人受宠若惊地推让道：“姑娘国色天香，如玉女临凡，我等消受不起，免了，免了。”
素娘嗔道：“喔唷，今日你们怎么都老实起来了?往后多疼着点姑娘就算阿弥陀佛了!”
大家笑了起来，纷纷出了茶资，还有绸缎衣料或胭脂膏粉等礼物。梁怀秀解开布套，拿出一柄檀木琵琶呈给了素娘。琵琶很重，通体琥珀色，温润如玉，光可照人，半梨形的边缘还雕着两只金色飞凤。素娘见多识广，知道这是一柄罕见的古琵琶，她拨动了几下琴弦，只听音韵绵长，飘如云外。大家无不赞叹这是弦竹中的极品，沅姑娘得之，真是宝马配金鞍!素娘笑容可掬地对梁怀秀说：“姑娘才艺疏浅，受之有愧啊。”又问：“老爷子怎么没来?”梁怀秀回道：“家父说了，今日是师妹的梨花会，出阁之日，让大家玩得舒畅些。他来了难免拘束，所以我特请归庄归公子同来助兴(出阁，妓院里养的瘦马开始接客，叫出阁)！”
素娘说：“还是老爷子周到。”之后用眼睛瞅着归庄：“姑娘挂牌，想不到大才子也来捧场，真是稀客，稀客。”
素娘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埋怨梁怀秀：你带这个空心萝卜来算啥名堂?
三
其实，归庄同陈沅已经认识。因为梁丽声很器重归庄的才情，在授传陈沅歌艺时，常拿归庄写的小令让她弹唱。归庄的词曲委婉悱侧，常带一腔忧伤，同陈沅的身世很吻合，所以她唱起来很投入，她觉得知己难觅，很想见见这个有名的失意公子。后来，梁怀秀偷偷地带了归庄来到小楼，两人相见恨晚。归庄对陈沅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天降知音的感觉：可是他穷，只能把一份眷恋留在心间。
娱乐开始了。有人对素娘说：“素娘，听说你山歌唱得好，可是从未听过。今日盛会，何不唱几个?”
素娘咯咯笑道：“你个王老板，亏你想得出！今日是姑娘唱主角，我人老珠黄，却把我开涮！”
又有人说：“素娘，女子三十一朵花，你才三十出头吧?怎么就人老珠黄了?沅姑娘唱主角是当然的事，不过，万事开头难，你先开个头嘛；”
众人附和道：“朱相公说得对啊。”
素娘见推辞不掉，只得清了清嗓子，说了声：“献丑了。”就唱道：
月升东方照河浜，
姐姐水边洗衣裳。
杨木棒槌握在手，
两眼睃睃望情郎，
棒槌捶在手背上。
素娘开了头，藕香楼其他姐妹也轮流唱厂几支俚曲小调，大家乐了一阵，都把眼睛看着陈沅。
素娘会意，对陈沅说：“姑娘，该你了。”
陈沅应丁一声，抱着梁怀秀送的琥珀描金琵琶，调好了弦，说：“唱一首归庄公子的新作《咏梅》；”她轻启朱唇，唱道：
藕苑媚压群芳，红颜偏是淡装，暗惹诗人断肠；盆渎湖上，寂寞弄影飘香。
雪飞柳絮梨花，梅开玉蕊琼葩，云淡帘洒月光-玲珑似画，一枝瘦影窗纱。
这是一首归庄专门为陈沅写的小令，借梅咏人，寄托他对陈沅这样一个绝色美人身陷风尘的无奈和痛惜、陈沅深受感动，所以今天在众目睽睽下唱了这支曲子，以谢知音。陈沅高歌低咏，委婉缠绵，唱到结尾时声若游丝，余音绕梁。在场的宾客大都是轻薄浪子，他们只觉得陈沅莺声呖呖，唱得动听，无不手舞足蹈，高声叫好。
梁怀秀见陈沅别的曲子不唱，却唱归庄为她写的小令，不禁感慨万千，想这一对苦命的才子佳人真是惺惺惜惺惺，心心相印。他对归庄说：“玄恭，你的词写得已经不差了，沅姑娘唱得更是投入，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
归庄见陈沅唱自己送给她的小令，十分高兴。高兴之余，他心中却有些慌乱，怕在场的人揣透同意，在素娘面前露了马脚，现在见大家胡乱叫好，才稍稍安心。听梁怀秀在同他说话，忙起身对陈沅打了个拱，说：“沅姑娘含英咀华，音若天籁，拙作因你生辉了。”
素娘自幼在风月场中历练，精通男女私情，她发觉陈沅和归庄有点不同乎寻常。梁丽声教了陈沅《浣纱记》、《牡丹亭》、《白兔记》等好多戏文，她精彩的段子不唱，却唱什么“归公子新作”!归庄又对她酸溜溜文绉绉地说了些胡话，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她警觉地想：莫非两人已暗中结了相好?她心中骂道：“老娘为陈沅请名师、修小楼，下了多少血本?你归庄穷书生一个，想空手摘鲜桃，没门!”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发作，却不阴不阳地将了归庄一军：“归公子，姑娘把你的曲儿唱绝了，你可不能空口说白话，拿什么谢她啊?”
归庄知道素娘在挖苦他没带贺礼，不禁羞愧得涨红了面孔。
梁怀秀见状，感到机不可失，便胸有成竹地对素娘说：“素娘，玄恭书香门弟，昆山第一风流才子，他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怎么会拘泥道中规矩?”
素娘蒙了：“哦，此话怎讲?”
梁怀秀指着中堂的空白对联说：“这对联不是空着么?玄恭一字千金，非他莫属。有钱人请他写，他还拿架拿势呢，今天不是天赐良机?”
一些客人虽然不通文墨，但也听说归庄才华出众，墨宝难求，所以附和道：“梁少爷说得极是，归公子的狂草龙飞凤舞，铁划银钩，我等可以一饱眼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