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名人徐元元
作者:周 刚
一时乖运蹇
冬夜。江南小城蓼州,街市清冷行人稀少。
徐元元走到家门口,从裤袋里掏出钥匙塞进锁孔,却不敢旋动了。近来他发现妻子林桂枝有点不对劲。人常说,夫妻休戚相关,哪怕是一点点微妙的异样都能感觉出来。现在,他断定林桂枝又有外遇了。
那么,林桂枝的情人是谁?
徐元元心中有数,是唐志显。
林桂枝是插队知青,在农村时与队里的高中生徐元元结成了夫妻。后来,知青大返城,林桂枝被安置在蓼州市文化馆工作,徐元元放弃了队办工厂会计的位置,跟着进了城。虽然徐元元在农村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可是进了城,他两眼一抹黑,人也仿佛矮了半截,还是林桂枝出面帮他在图书馆找了一份临时工的差事。馆内一切脏活重活,甚至加班加点的事儿全让徐元元给包了。为此,他遭了林桂枝不少白眼,说一个末等的临时工,忙得连家务也不管。徐元元很自卑,想自己活到今天这份上,连臭狗屎都不如。但抱怨有什么用?他发奋工作,希望得到领导好感,早日摘掉临时工的帽子,成为一名正式的工作人员。机会终于来了!不久前,馆长唐志显发给了他一份转正的表格。可是,现在他心里明白,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让自己活得更不像人了。
今天是周末,唐志显对他说,下星期一文化局领导要来检查工作,让他加个夜班,把一些旧书裱贴好。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这是唐志显在让他腾出床位。吃这种哑巴亏他不是第一回,早在农村时,大队办了个将刨花铁加工成铁饼的铁厂,他在厂里当会计。那个精壮结实的厂长,常找借口叫他加夜班。后来,村里传出了“会计加班、厂长替班”的流言,徐元元又气又羞。有一次,厂长又叫他加班,他阳奉阴违捉了奸。事情闹到大队里,厂长被撤了职,平息了风波。但徐元元心灵受到刺激,落下了性功能上的毛病,进城后求医用药,才见好转。现在唐志显乘人之危,林桂枝故伎重演,他能甘心戴这顶绿帽子吗?徐元元越想越感到屈辱、窝囊,他决定再次捉奸!
但当钥匙插入锁孔的时候,徐元元清醒了。要是他开了门,唐志显果真和他妻子双双躺在床上,他怎么办?是宣告捉奸成功,去文化局告唐志显,还是让林桂枝哭闹一阵,自己忍气吞声把事情不了了之?他明白,结果只能是后者。因为,在蓼州城他离不开林桂枝,就说眼前栖身的这两间小屋,还是她爷娘的,要是真翻了脸,林桂枝同他离婚,那今后怎么办?再说,转正表格交上去已有一个月了,听说很快会有消息,难道为此功亏一篑?
徐元元拔下了钥匙,向街头走去。隆冬之夜,寒气袭人。街市的商店早已关门,只有一家卖羊杂碎的铺子,锅里还冒着热气,店堂里有人在吃夜宵。他失魂落魄地跨了进去,店主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肚汤,他伸手抓了一瓶高梁酒,找了个背风的位置,像灌水一样地猛喝起来。
徐元元跌跌撞撞回到家中,已经时过午夜。林桂枝见他一身酒气,一进房就伏在痰盂边呕吐,那酸臭气把房间里的香水味全淹没了。她恼怒地下床,把徐元元拉出房间,让他在自来水水池上继续吐,回房时“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只管自己睡觉了。
徐元元趴在水池上还是不停地吐,吐得翻肠倒肚,连苦水都呕了出来。他希望林桂枝此时能给他端一碗冰冷冰冷的凉开水,让他清醒一下,也算是一种起码的补偿,一种心灵上的抚慰。可是,屋里却传来她均匀的鼾声,徐元元感到愤慨和悲哀,更感到窝囊。你林桂枝偷了汉子,一点内疚的表示都没有,你心目中还有我这个丈夫吗?你以为我没有本领治你?他旋开龙头,让自来水冲自己的脸,又喝了几大口凉水,才感觉好受多了。
过了好一阵,徐元元来了点儿精神,他走进里屋,掀开林桂枝的被子。林桂枝被折腾醒了,只见绿色的灯光下,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脸上一对醉眼直勾勾地逼视着她。
“你要干什么?”“这还用问?”林桂枝看到了徐元元的脸色,估计他发觉了她刚才与唐志显的事,现在要对她进行报复性的泄欲。她本想拒绝,但怕徐元元不依不饶,大吵大闹,吵醒了邻居让人笑话。于是她软了下来,妩媚一笑说道:“急什么,你要那个,就上来呗。”
徐元元上了床,准备把憋在胸中的屈辱、妒恨彻底地往林桂枝身上发泄,可是他突然一阵悸动,下体变得柔软无力——他的旧病复发,伏在林桂枝身上,动弹不得。
林桂枝推开了他,嗔道:“老是这副死腔,还逞什么能?算我林桂枝倒了八百年的霉!”继而又说,“唐志显让我告诉你,转正的名额让人占了,等明年吧!”
徐元元脑子里噗然一响,惊得目瞪口呆,流血的心头像被撒了一把盐,痛楚异常。他想,要是早知道这样,他刚才一定进房捉奸,闹个鸡飞蛋打,大家都不得安宁。
那么,难道他默许了林桂枝去勾搭唐志显?他徐元元还不至于下贱无耻到这种地步。想当年,他也辉煌过,林桂枝看上他的时候,他名气正响呢。
那还是在大学大用“毛选”的年代。有一次,大队派徐元元去县上参加万人学“毛选”讲用大会,邻乡陆巷一个叫孙喜婆的盲女人由人搀上台诉苦,她脚还未站稳,就哭诉道:“旧社会,真正苦,我伲瞎眼最最苦,手撑竹竿走千家,风里雨里不平路。幸亏人民做了主,我瞎眼手捧红宝书,胸前挂像章,翻身把家当。”
台下掌声四起……
徐元元认识孙喜婆,知道她是个弹三弦给人算命的瞎子,生活窘迫,现在却成了到处讲用的一方红人。徐元元想,要想出人头地就该学盲婆,何况他在学校时写得一手好文章,人称“小作家”,玩这一手,一定比孙喜婆高多了。于是,他学“毛选”背“语录”背毛主席诗词,写了不少歌颂文化大革命和宣扬阶级斗争的文章。文章送到公社,公社又推荐到县里,一时间县里的有线广播、讲用材料都用了他的文章。徐元元一炮打响,成了蓼州有名的红秀才,大家都说他要调到县里当干部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插队知青林桂枝看上了他。林桂枝长得妩媚动人,又正是风华正茂之年,徐元元岂能不动心?有一次,两人在牛棚里苟合,被人捉住。这当口正值中央三令五申要保护知青,一些污辱女知青的干部被抓进了班房,大家都为徐元元捏了一把汗。幸亏林桂枝说是自由恋爱,又马上领了结婚证,徐元元才逃过了关口,但提干的事泡了汤。
徐元元对熟睡的林桂枝白了一眼:“当年要不是你缠着我,我早吃上了皇粮了——你这害人精!”
二盲婆指路
天蒙蒙亮,徐元元怀着满肚子冤屈,灰心丧气地走出了家门。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便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晨风寒冷彻骨,再加上他宿酒未退,冷得他浑身发抖。
忽听有人在叫喊:“秀才,秀才!”
徐元元愣了一下,难道有人在呼唤他?他摇了摇头,哂笑自己:秀才,这是当年的雅号,现在有谁知道呢?于是只管朝前走。
“徐元元!”后面的人直呼他的大号了。他这才知道刚才真的是呼唤他,于是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一个外形猥琐的跛子,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说道:“到底做了城里人,架子大了,我在后面横喊竖喊都不停步。”
徐元元听了跛子的话,勉强笑道:“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了。”
跛子叫孙有发,是孙喜婆的儿子。他对徐元元摆出故人久别相逢的样子,一拍胸脯说:“徐哥,走,喝早酒去,我请客。”
徐元元双手乱摇:“昨夜喝醉了,现在还难受呢。”
孙有发哪里肯依:“你没听说酒醉酒来醒吗?今天是礼拜天,你又不上班,走!”说完他硬是拉了徐元元走进一家面馆,要了几碟熟切肉和一瓶低度泸州老窖。
徐元元见孙有发虽然长相猥琐,但肤色红润,无名指上套着一枚黄灿灿的金戒指,不禁感慨地想:当年他穷得叮当响,瘦得皮包骨,现在一副暴发户的派头,这一顿早酒,怕要二十多元吧,够自己家几天伙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