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8期

新僧(下)

作者:康玉良




  香妹放下衣服,急忙跑了出去。她拉开禅房的大门,向外面急切地喊道:“小师傅,小师傅!”
  正在大殿值班的慧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雨伞也没打,便几步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问道:“女施主,有事吗?”
  香妹拉着小和尚宽大的衣袖,急切地向里屋走去。慧能莫名其妙,神情紧张地跟着进了屋。香妹指着那个皮箱问:“小师傅,请问这个箱子是谁的?”
  “咦,你问这个呀!”慧能长出了一口气说,“这是慧清师兄的。”
  “慧清?谁是慧清?”
  “他是我们寺里出家不久的一个和尚。慧清师兄可是不简单啊,会外语,能办事,师父很器重他……”
  “他的俗名叫什么?是从哪儿来的?”香妹毫不客气地打断慧能的话。
  “这我可不知道。”慧能说。他疑惑地看了看香妹,不解地问:“怎么,你们认识?”
  “他是怎么出家的?”香妹又追问了一句。
  “说起来话长了。今年的除夕夜晚,我们正在做晚课,他冒着大雪上了山,当时……女施主,你怎么啦?”
  香妹身子一晃,跌坐在地上。张艳和李兰急忙上前将她扶起。转眼之间,香妹已经泪流满面,她喃喃地嘟囔着:“山哥,山哥,我可找到你了。”忽然,她一把拉着慧能的手说:“小师傅,你,你快告诉我,山哥,噢,对了,是慧清,他现在在哪里?”
  “师兄上山去了,他每天一早都要上山清理山道上的垃圾。”
  话音未落,香妹已经跑了出去。她想起了石牌坊旁的亭子里那个聚精会神看书的和尚。对,那一定是山哥!
  雨越下越大,香妹的衣服转眼之间又湿透了。石阶路变得十分湿滑,路的两边已经出现了山水汇成的溪流。香妹摔了一跤,她爬起来,顾不上看一眼摔破的膝盖,又继续气喘嘘嘘地向山上跑去。
  半山亭里依然是那三个人:一对相拥的情侣,一个孤独的僧人。然而此时,那对情侣已经不再拥抱,僧人也不再看书,他们都疑惑地望着在雨中狂奔的香妹。忽然,那和尚丢下了手中的书本,发疯般地冲出了亭子。他张开双臂,把飞奔而来的女孩拥在怀中。
  “山哥!”
  “香妹!”
  二人抱头痛哭。走进亭子,山哥脱下僧袍,披在香妹索索发抖的肩上。
  “香妹,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山哥,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啊!”香妹恨恨地说道。那对情侣停止了卿卿我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山哥和香妹。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六根清静吗?怎么一个和尚和女大学生之间还会拍拖相恋,而且爱得这么炽烈?
  
  14苦口婆心
  
  雨终于停了。
  雨后的仙人台越发显得美丽:草更娇,树更绿,天更蓝,水更清,山泉潺潺,鸟语花香,空气清新一尘不染,天空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那两个正在热恋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半山亭,继续向仙人台攀爬,亭子里只剩下了山哥和香妹。
  香妹哭得两眼红红的。透过泪眼,她痴痴地望着山哥,这还是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山哥吗?还是与她同窗共读了十三年的山哥吗?剃度后的山哥瘦了,也白了,贴身穿着一个深灰色的布褂子,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下身穿着一件赭红色长裤,脚上登着一双青黑色罗汉鞋,白色的布袜子一直系到膝盖下方。香妹的目光由山哥的身上移到他的脸上,她注意到了山哥的双眼。这双眼睛闪闪烁烁,迟迟疑疑,胆怯懦弱,竟然不敢与自己对视。“山哥,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苦吗?”香妹哭诉道,“我从家乡追到鞍山,又从鞍山追到A市。我给在全国各地的同学们写信,在网上发寻人启示,就是不见你的踪影。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当学校以旷课为理由要开除你时,我是怎么哭着为你求情吗?我想到你也许会去打工,做苦力;想到你也许会流浪街头,风餐露宿;想到你有可能被生活所迫去盗窃而被关进监狱;甚至还想到你有可能被抢了,被劫了,被坏人砍了,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我唯独没有想到你会出家当一个和尚!山哥,你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呢?你的那些远大理想和雄心大志都到哪儿去了?你的那些山盟海誓和甜言蜜语都到哪儿去了?你的男子汉的责任心和使命感都到哪儿去了?说啊,你倒是说话啊!”
  香妹说着说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抡起拳头,在山哥的胸前咚咚地捶打着。山哥像个木头人一样,听凭香妹的捶打和责骂,既不申辩,也不吭声,更不躲闪。直到香妹气愤已极,伸手要去撕扯他脖子上的佛珠时,他才一把攥住香妹的双手。
  “香妹,你听我说,我也是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啊!爸爸死了,他是因贫困而死的,是被我逼死的!要念书,我没有钱,要打工,又处处受骗。在收容所里,地痞流氓欺负我,管教干警呵斥我,他们让我找亲属,说是拿不出两千元钱就不放我出去。如果不是赶上过年,也许我到现在还在收容所里干苦力呢!钱,钱,一切都是因为钱!只有香岩寺,才是个没有钱也能让人活下去的地方。我本想在这儿苟且偷生,早晚三跪拜,佛前一炷香,忘掉人间的烦恼,不再为钱而奔波。然而,我在这里却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如愿长老需要我,师兄师弟们需要我,中外游客们需要我。你看,我在这儿还在学外语呢。再过几天,到四月初八,如愿长老就要收我为徒,给我行受戒大礼了。香妹,你看到我们香岩寺大门上的那副对联了吗?‘香花含露,柳浪烟波这里即是佛国;岩石流霞,松涛泉韵何处更觅西天’,你还要到何处去寻找西方圣土呢?信奉佛教可以让人挥断一切虚妄、贪恋和欲望。我那早逝的妈妈就向往青灯古佛、读禅诵经的生活,只可惜她老人家与佛无缘……”
  “你胡说,你胡说,我不要听!”香妹打断山哥的话,大声嚷道:“爸爸死了,可是你还有我呀!还有我的家呀!我能读书,你为什么不能读呢?妈妈说了,就是卖房子卖地,砸锅卖铁,八方求借,也要供我们俩将大学读完。报上不是说,有一个哑巴妈妈靠捡破烂和卖血供出四个大学生吗?再者说,我们还可以做家教挣学费呀!”
  “香妹,你和大妈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怎么能拖累你们呢?现在读一年大学要花费一万多块,你们家那几亩薄地,一年连五千块毛钱都收不到呀!我不忍心看着大妈低声下气地四处举债,不忍心看你家二娃小小的年纪就荒废了学业,整天钻山沟,爬悬崖,为采摘那一点点山货野果而冒着生命危险。我受不了我们在学校食堂吃饭时,因没钱买菜而遭受炊事员白眼时的尴尬,更受不了学校布告栏里,对我们这些拖欠学杂费的贫困学生的点名批评和最后通牒!为了节省区区十几元钱的打车费,我们俩在家教后的深更半夜,还要冒着被歹徒抢劫的危险,徒步穿过空无一人的长长隧道走回学校。可是,学校里那些有钱的阔少爷们一个月的手机费就要上千元啊!香妹,我拼累了,受够了,实在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如果一条小船超重了,即将沉入水底,与其两个人都淹死,倒不如一个人先跳下去。我是个男子汉,跳下去的应该是我。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山哥,你怎么忍心抛下我一个人呢?难道你就不能为我想一想吗?”
  “香妹,我承认,我是懦夫,是逃兵。我对不起你,背叛了你,你打我吧,骂我吧!”
  “香妹,你是个好姑娘。忘掉我吧,你好好读书,将来毕业了,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再找一个疼你爱你有出息有能耐的男人。我……配不上你啊!”
  “山哥,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没出息,我算是瞎了眼,看错你了!”香妹气愤地嚷道,“你就与世无争、忍气吞声地活着吧,去当你的和尚去吧,去念你的阿弥陀佛去吧!"
  香妹一把扯下山哥披在自己身上的僧衣,狠命地摔在山哥脸上,转身向山下跑去。她几乎与找上山来的张艳和李兰撞个满怀。山哥向前追了两步,又迟疑地站住了。他已经伤了香妹的心,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干脆一点,就让她死了那份心吧!
  山哥抱头蹲在地上,眼泪从指缝间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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