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7期
新僧(上篇)
作者:康玉良
当天晚上,香妹妈将乡亲们凑的份子钱交给了山哥,扣除葬礼花销,还剩余了一千多元。香妹妈说:“山哥,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一小就死了娘,现在又没了爹。今后,你就是大妈的儿子,这儿就是你的家。我要供你和香妹一起念书,你就安心地上学吧!”
山哥热泪盈眶,对香妹妈说:“大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怎么能让您养活呢?香妹上学你家里就很难了,我已经想好了,这书我不念了。”
“不准胡说!孩子,你的爸爸之所以走这一步,不就是为了让你能继续念书吗?你要是不念书了,他不是白死了吗?现在,你在家安心休息几天,等过了一七,你就和香妹回学校吧。听香妹说,你们在城里还找了一份家教的活计,可别把人家孩子的学习耽误了。这些日子,你也不要自己开伙了,就在这儿和我们一起过吧。”
山哥感激地点了点头。
几天时光在无尽的哀思中悄悄地度过。
这天一早,香妹见山哥没有过来吃饭,就去喊他,竟然发现柴门虚掩,室内空无一人。山哥会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香妹正与妈妈说着这事,十三岁的小弟弟二娃从旁边插言道:“山哥大哥昨晚交给我一封信,说让我今天一早再交给你们。你们不提他,我差点儿忘了。”说着,他从自己的床铺下面翻出了一个信封。香妹抓过信封,感到里面沉甸甸的,她急忙撕开信的封口,从里面倒出厚厚一叠钞票,一个存折和一封信。信上写道:
“大妈,香妹,我们不要找我了。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早已乘坐火车去南方了。爸爸死了,他是因为我而死的,是被我逼死的、累死的。我为什么要念大学呢?如果我不念大学,爸爸就有钱治病了,甚至可能根本不会有病。
我知道,你们的家庭也非常困难,香妹上学的学费大部分都是借的。我不愿意拖累你们,就让香妹一个人把书顺利地念完吧!我要到南方去打工挣钱,以此帮助香妹完成学业。
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土坯房,不值什么钱,连同前后院子和果木只卖了五千五百元。我带了五百元作路费,剩余的,包括办丧事剩下的钱,以及爸爸给我留下的存折,全都送给香妹,我已经不再需要钱了。等我打工挣了钱,我会经常给香妹寄钱的。
如果因为我的退学而能使香妹幸福的话,我无怨无悔!
两天后,卖主将拿着我们的合同书前来收房子。请你们到我家里查看一下,将有用的东西搬走。
不要找我,就当我失踪了。
我永远爱着香妹。愿她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看完信,香妹妈急得直搓手:“山哥这孩子也真是的,做出这么大的举动也不与我们商量一下。”
香妹说道:“妈,这钱我们不能动,就给山哥留着,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让他继续回学校读书。现在,我就动身去县城,我记得从夜里到早上,只有一列南下进关的火车,没准我们会在火车上见面。如果他已经走了,我就先回学校,再找机会打听他的消息。”
“好吧,既然这样,妈就不留你了。妈与你一同去火车站,万一真的能找到山哥,说什么也要将他留下来。这些钱你都带上,就存在学校旁边的银行里,等将来山哥用起来也方便一些。”
二十分钟后,母女二人乘着一辆拉脚的拖拉机上了路。东北的腊月,冰天雪地,凛冽的寒风直透骨髓。香妹和母亲蜷缩在后车厢里,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冻出的眼泪在脸上都结了冰。可是,香妹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拖拉机快一些开,一定要在南下的火车进站前赶到,将山哥截回来。
一个小时以后,母女二人赶到县城的火车站广场。一打听,南下广州的列车已经进站了。香妹和妈妈不顾一切闯过检票口就往里边跑。跑过地下道,来到列车停靠的第二站台,正好看到列车徐徐起动。香妹呆愣愣地站在那里,透过移动的越来越快的车窗向里面张望,看到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望着远去的列车,香妹泪流满面……
出了站台,香妹和妈妈走进车站售票大厅。香妹请工作人员查一下夜里售票的情况,问有没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单身旅客购买车票。售票员调了一个微机后告诉她们,一夜之中,车站总共卖出了三十多张北京以南的火车票,大部分是回南方过年的打工仔,至于购票人的模样,因为是隔着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窗口,没有看清。
看来,要找寻山哥的落足之处,无异于大海捞针。
香妹只好与妈妈告别,暂回学校,再从长计议。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如果山哥真的给她寄钱过来,那么从寄钱人的地址上不是就可以查到他了吗?到那时,就是远在天涯海角,她也要去把山哥拉回来。
春节前夕,在别人千里返乡与家人团圆的时候,山哥与香妹这一对年轻人却离开了家,一个去了前途莫测的远方,一个回到了冷冷清清的校园。
3A市之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首咏荆轲的诗用来形容山哥的此刻的心情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昨夜,山哥是天黑后悄悄离开家的。他先是到离村子不远的山上,向爸爸妈妈的坟墓告别。他磕了三个头,洒了一把泪,然后便义无反顾地下了山。村子离县城有三十多里路,他拎着皮箱足足走了三个半小时才来到车站。列车时刻表显示,开往广州的特快列车要等到早上八点半钟才能进站。山哥想先买票到北京,然后再决定去往何方。但是工作人员告诉他,为了控制特快列车的乘客流量,本站只售A市以远的火车票。没办法,他只好花了一百八十多元钱,买了一张去往A市的车票。
早上八点多钟,车站开始检票,山哥拎着皮箱来到检票口。他让过一个又一个急于进站的乘客,最后一次回过头,望了望车站候车室的入口处。此刻,他明知道不会有人前来为他送行,但他的眼里还是满怀着希望。山哥甚至觉得,如果香妹这时候出现,他可能会放弃这次出行。
候车的人几乎都进站了,奇迹并没有出现。
检票员对山哥有些不耐烦地说:“先生,你到底走不走?我们可要关门了。”
山哥咬了咬牙,检过车票,向月台走去。
列车上人很多,山哥费力地挤了上去。车厢里面是进不去了,他只好站在车门口。这儿很冷,车门的玻璃上有一层厚厚的霜花。山哥用热气将窗玻璃哈出了巴掌大的一块儿,费力地往外瞧着。忽然,他看到了香妹和香妹妈,看到香妹那双焦灼的眼睛。
“香妹!香妹!”
山哥用力捶打着玻璃,但是,在列车的轰鸣声中,这声音是那么的微弱。山哥的心颤抖了,眼睛湿润了。他知道,香妹是爱他的。他在心里暗自发誓道:“香妹,再见了。我一定要挣好多好多的钱,帮助你把大学读完!”
南下的列车飞驰着,将故乡的白山黑水抛在身后。
车到A市火车站,已是晚上,山哥无处可去,只好在候车室的长椅上蜷了半宿。第二天,他走出车站,在街边买了张当地的报纸,想看看有没有招工的信息。可是,报纸上满眼都是酬宾、打折、展销的商品销售广告,却没有看到招工的消息。想一想也难怪,有几个工厂或商店会在年关将至的时候招收新工人呢?
打听了半天,山哥来到一个劳务市场,想不到这儿也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并排十几个职业介绍所只有四五个开着门。山哥走进其中一家,见里面面积不大,有几个年轻人正凑在一起吆五喝六地打着扑克,对于山哥的闯入,他们视而不见。
“请问,这儿是职业介绍所吧?”山哥怯生生地问道。
其中一个小老板模样的人审视地看了看山哥,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要找份工作。”
“找工作,真有意思。”一位年轻小姐笑了起来,“我们还没工作哪。”
小老板一摆手,止住了小姐的讥笑,扔下手中的扑克说道:“先生,这边请。”
二人落座后,小老板问道:“你有文凭吗?”
“没有。”山哥如实地回答。看到对方有些鄙夷的表情,他又接了一句,“可我是大学在读,这是我的学生证。”
小老板看过学生证,面色稍解:“噢,原来是大学生想放假出来挣点外快。好吧,你填个表,先付登记服务费十元,找到工作后另付五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