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甘草奇案
作者:任政国
廉明和颜悦色地说:“赵先生请起!”
赵仁义急忙拜谢:“谢大人!”礼拜站起。廉明严肃地对赵仁义说:“赵先生身为医家,当知朝廷法度,为何不顾国法将禁卖毒药信石卖与周清?”
赵仁义一听大呼:“冤枉!小老儿从未将信石卖与周清,请大人明察!”
廉明又问:“你可卖与过旁人?”
赵仁义顿时头冒虚汗:“这……”
廉明喝道:“如实讲来!”
赵仁义擦擦额头汗水:“小老儿本份守法,三代行医,讲的是治病救人,从未私卖剧毒药品,仅在几天前卖给周家湾的周富三文钱的信石,剂量不致毒死人命。”
廉明心中一阵狂喜,但仍不露声色地问:“周富买信石何用?”
赵仁义答道:“前日他喉疼,去敝店抓药,我给他抓的甘草二花,临走时他说家中老鼠为害,要买信石毒鼠。我知此药剧毒,所卖剂量在不致毒杀人命之内,便给他包了三文钱的信石。”
廉明问:“当真这样?”
赵仁义:“毫无虚谎。”
廉明道:“请赵先生写纸证言可否?”
赵仁义慷慨答道:“愿写证词。”即于案上写了一纸证词交与廉明。
廉明接过证词对赵仁义说:“请回去候传。”
赵仁义躬身一礼:“随传随到。”转身走了出去。这时廉良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对廉明报说:“周富坟墓挖开,开棺剖腹验了尸体……”
廉明忙问:“腹中可有信石之毒?”
廉良擦了把汗说:“肚里除甘草二花汤和未化的鱼肉,别无他物。”
“当真?”
“岂能有假!”
廉明惊异地吸口冷气:“看来周富并非死于信石之毒,那他中什么毒死的呢?”
已近午夜,廉明还在书房里思索。为了提神,他让廉良给他泡上浓酽的毛尖茶,端在手里慢慢饮着。已喝了三杯了,他让廉良去给他冲泡第四杯。突然,他觉得心跳神慌,头晕目眩,想站起来但站立不稳。廉良忙扶住他,慌忙地说:“大哥,你怎么了?”廉明慢慢坐下苦笑着说:“没什么,可能是茶醉吧!”
“茶醉?茶也醉人?”廉良惊问道。
“是啊!茶本是解毒之物,提神醒脑,化积去滞,可饮之过度或饮法不当也会伤身啊!”廉明说着话,陷入沉思。突然他像悟出什么,抓住廉良,“走,快跟我去访赵仁义!”
已经入睡的赵仁义被廉良叫醒,忙披衣迎了出来,请廉明主仆进了书房坐下,小心地问道:“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廉明客气地说:“赵老先生,现有一事不明,特来求教,还望老先生不吝指教啊!”
“岂敢!岂敢!有什么要事,尽管吩咐。”赵仁义谦恭地说。
“赵老先生世代名医,见识必广,请问甘草二花是否与鱼相反?”
赵仁义听廉明问此,沉吟一下说道:“小老儿悬壶行医近五十年了,毒知荆花以牛肉,至于甘草二花反鱼还未亲见。恰好月前,长沙杏林老友肖琢如把他一生的行医医案《遁园医案》惠寄一部给我,上有甘草反鲢鱼之说,并以一案例来论此事,说是有王姓农家遇旱,塘中有鱼甚多,遂竭泽求鱼,捕捞许多鲢鱼,适逢中秋节,烹鱼设宴,家中男丁尽饱而去。有一妇人爱食甘草,她食了甘草,又食鲢鱼,结果毙命。其妇娘家认为死于谋杀,前来问罪,妇弟说道:‘甘草与鲢鱼同食岂有毒死人之理?要不你们以其法所烹来我食,若我食之不死,便是你家谋害致死;若我食之死了,才信你们之说!’主家无法只好取甘草与鲢鱼同烹,其妇弟乐而食之,初食没事,过了半个时辰,妇弟便气绝身亡,其妇娘家人始信此说,特引此例证……”
廉明听赵仁义讲了一遍,问道:“请老先生将《遁园医案》拿来,愿求一读。”
赵仁义即从书架上取下《遁园医案》,双手捧给廉明说:“大人请看!”
廉明索检目录,按目录查到“甘草反鲢鱼”那页,细看一遍,对赵仁义说:“谢老先生相助!”遂起身辞别,带着《遁园医案》和廉良返回县衙。路上廉明说:“周富之死,明日便可结案!”
次日,廉明起个大早,他吩咐廉良带公人去取周富尸身,又吩咐公人去买条黄犬,准备些有关事宜,他今天要结案了。
刘相这两日虽然不过问周清、刘氏谋杀案了,可他毕竟还是听到一些消息。他虽不喜廉明去府里告他的状,但仔细想想,自己确实刚愎武断和偏执,过于自信,对判决周清、刘氏的案子确有欠妥,廉明府台处申诉不无道理。多年与廉明共事,他深知廉明刚正耿直,对自己无妄无谀,真诚实在,细心周到,把自己当兄长看待。八年的屈沉,他从未表示愤怨,这次他明知周清是仇家的儿子,却不避恩遇和仇怨,反而救他,这在一般人来说是做不到的。凭这一点我刘相就不该怪罪他啊!刘相正坐在厅堂想着,只见一个公人走了进来,对他躬身一礼说道:“禀老爷,廉大人命小的来请你,要你在午堂到衙,他向你交割有关事宜,准备结案。”刘相听到就要结案,简直大吃一惊,这才两天,怎么这样快就审理清楚这宗人命大案呢?他迟疑地问道:“案情已经审清?”公人答道:“禀老爷,廉大人说准备结案。”刘相说:“好!回禀廉大人,本县如约去公堂!”
一切准备停当,廉明升了午堂。他刚坐下,任威带着府衙书吏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廉明忙离位相迎,任威随和地对廉明说:“你今天审案,本府特来看看你怎么审这桩案子,不必客气。我在一旁陪审。”说罢坐在公人端来的椅子上。廉明躬身一礼道:“府台大人,经卑职审理,此案今天可结案。”任威听廉明说今日结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限他三天,他却不到两天就审理清楚,心中不由佩服:“廉明真神人也!”他举目一看问:“刘县令为何未到?”廉明说:“卑职已派人请过他了,可能马上就到。”话未完,刘相已走进门来。
廉明见一应办事的公人到齐,即对任威道:“府堂大人,开堂吧?”任威一摆手,“可以。”廉明坐上公案吩咐道:“传一应人等上堂!”听一片吆喝,即传进周贵、赵仁义,不大功夫公人把周清、珍珍也带了进来。廉明命公人:“给周清、刘氏除刑。”
周清、珍珍、周贵跪在堂口,皆呼:“小民参见大人!”
廉明道:“免!现已审理查明,毒杀周富的凶手就是周富自己,周清、刘氏无罪!”
公堂上一下炸了锅,霎时窃窃私语起来。连任威、刘相也被这突然的宣判弄糊涂了。任威忙问:“廉大人,毒死周富的人犯是他自己?”
廉明肯定地点一下头说:“周富行事奸险,他为图后借种于周清秀才,妻子怀孕之后,他为免后患,决计要除掉周清,遂买了毒药信石带在身边,以请周清过节为名,请周清宴饮,趁机把信石下在周清的杯中。”
周贵听到这连呼冤枉,大声道:“我兄长放信石在酒中,他哪来的毒药?”
廉明说:“他自己买的!”
周贵问:“他买谁的?”
赵仁义上前一步,大声说:“周富中秋节前,在我店看喉疼,我给他包了甘草二花让他回去煎汤服用。临行时他说他家中老鼠成灾,买三文钱的信石,我卖给了他。周富在我店买信石是实,我可作证。”
周贵抗声道:“毒药不是我兄所下。”
廉明道:“既然不是他下,为何死前阻你饮酒时说酒中有毒?此酒他已敬周清,其意是毒杀周清。这事皆你亲眼所见,你为何不以实作证?”
周贵嗫嚅起来:“那我兄长是怎样被毒死的呢?”突然他像落深水的人揪住一根稻草,大声呼叫起来,“我兄长是奸妇奸夫所害,刘老爷是已断明定了案的呀!你老爷怎断反了呢?”
廉明强压怒火,冷静地道:“这就是此案之奇了,你休要再攀扯无辜!你兄长并非他二人所害……”
“那是谁害死了他?”周贵忙问。
“是他自己害了自己!”廉明斩钉截铁地说。
廉明站起身,仍然平静地对周贵,也是对大家说:“是的,周富是自己害死了自己。他的死与刘氏、周清无关,因为他死于甘草二花和鱼同食。”
甘草二花和鱼同食毒死人的事谁都未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么断论怎可服人啊!这时,任威站起来说:“廉县丞,此案既叫你办,就相信你能办好,你把个中情由当堂讲清吧!”
听任威这信任的语言,廉明明白府台大人的用意,他说:“周富为了图后,设下圈套使刘氏和周清有了私情,刘氏怀了身孕。为除后患,周富暗买信石,意是毒死周清。哪想邪恶有报,在中秋夜他非但未毒死周清,反而自己被毒丧命。”廉明一口气说完案件的经过。过后,他振了振精神,大声说:“根据证据表明,周清、刘氏有不检点之处,但二人无罪!”他转向任威和刘相,“府台大人,县尊大人,你们看如何判定?”
任威大手一挥,对廉明说:“复审委你,判决也应由你啊!”
刘相虽一脸赧颜,但仍真诚地说:“子明大胆判吧!”
廉明得了两位上司的首肯,即下判道:“周清身在黉门,有失检点,致被牵连案中,念其无故受冤,复其功名,当堂无罪释放!刘氏无辜受冤,当堂释放,念其孤苦无依,身怀有孕,依法承继周富产业……”
不等廉明说完,周贵就大声喊起冤来:“冤枉啊!这判得不公啊……”
廉明说:“我判得哪些不公?”
周贵是个无赖,也是在世面路道上混过的人,见哥哥的家产判刘珍珍继承,自己得不到,怎会甘心?他要拼着血本争得哥哥的家产,便无所顾及地大声说:“自古有礼,兄死弟继。我兄长的家产应该我这个胞弟继承!”
廉明说:“兄死弟继有这一说,但此案不应有此判。”
“那是为何?”周贵反问道。
“你兄与你嫂是一家人,现你嫂怀有身孕,按理按法都有继承其夫财产的权利!”
周贵见找不到可乘之机,便耍起了横:“你判的不公,未听说甘草二花能毒死人,鬼才信呢!你说这些有啥根据?”
赵仁义说:“老夫可证!甘草二花是无毒,可与鱼同食就有毒。药物虽有十八反之说,未必就十八种药相反。如荆花反牛肉,就不在十八反中。甘草反鲢鱼已有此说,而且有毒死人的明证。”遂当堂将《遁园医案》呈给任威,并补证说:“周富在中秋前几天,在我药店买过三文钱的信石,除他再无人来买过信石。”
赵仁义的出证,让周贵感到夺得哥哥的家产已经很难了。为了夺回这偌大财产,他什么也不顾了,只见他猛地跳起,双手一挥,大声说:“甘草二花和鱼同食就毒死人?我不相信!这里边一定有偏向!”
廉明说:“如果不信,可以亲身一试!”
周贵一摆手:“试就试!要是我不死呢?”
廉明斩钉截铁地说:“要是你不死,我承担断案有偏之罪,你兄家产归你。要是你死了呢?”
周贵大声说:“算你断的对!”
廉明说:“当着府台、县尊和众公人的面,你想试就试。不过,为了保你性命,我看还是让狗先试吧!”即命廉良等取甘草二花熬成汁,按周富所食鱼那样烹煮,一切皆备端上公堂,并牵出公人已准备好的那条黄犬。只见公人将甘草汁浇到鱼上,略加搅拌,递到狗的面前。狗凑上闻闻,立刻大口大口吃起来。不多时,那狗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一下子栽倒在地,死了。
周贵看到此景,一下子张口结舌。
这下满堂人皆服廉明断案神明,连任威也当堂叹服:“子明真神人也!”
刘相再也坐不住了,他走到廉明跟前,感慨地说:“子明,你非但救了刘氏、周清,也救了愚兄啊!我诚心悦服。”又向任威道:“府台大人,刘某已不能再任淮河县令了,请大人免我官职吧!”
任威见刘相诚恳、愧疚的态度,突然正色道:“佐贤呀!为官不易啊!断民事案件亏冤了人,使人破家伤财,造成百姓痛苦;断刑事案件亏冤人,身首异处,冤死九泉。我们为官人不可不戒呀!此案险坏两条人命,你不能无责。若非子明细致,据情力争,恐怕你脱不了杀身破家的干系,我任威也要担失察之罪啊!看来你不适任县令了。本府现免去你的县令之职,如何处刑,还待题参。子明,本府命你暂代淮河县令!”
廉明只好承命:“是!”
任威见大案审明,廉明所判公允,即命廉明:“退堂吧!”
廉明遂遵府台命,正要宣布退堂,忽然珍珍跪地喊起冤屈来了。
廉明忙问珍珍因何呼屈?珍珍向廉明叩了一个头,流泪道:“启禀各位大人,此番虽有府县为小女申了不白之冤,然小女与周郎仍蒙非议之耻,令我们实难做人。请诸位恩公为我们作主,申这蒙耻之冤啊……”
廉明听珍珍一说,不由暗赞:“好个聪明的女子啊!这不是要官府替他们作主,撮合他们吗?”他本当堂可判,但他不能,有府台大人在此,应假手府台,让他讲话,遂向任威一揖,低声道:“这女子太聪明了,要官府撮合她与心上人呢!”
任威大笑:“哈哈哈,老夫年将花甲,实愿做这次善事!”遂向珍珍道:“你这不白之冤只有一法可以洗清……”
珍珍再拜道:“请大人明示!”
任威捋着花白胡子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哪!”
珍珍对任威说:“小女愿听大人的。”
任威道:“既然愿听老夫的,我就说与你听。本府与廉大人作媒,将你配与周清秀才,你可愿意?”
珍珍连忙叩拜道:“谨遵大人台命,小女拜见恩公月老!”
任威哈哈大笑道:“什么台命?只不过老夫说了你想说的话。”他走向周清,问道:“周秀才可愿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