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东边日出西边雨
作者:吕幼安
涂斐的泪水无声地流淌,他想起小时候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许天琴对他疼爱有加,涂祥林是卡车司机,别人家里吃肉吃鱼要凭票,涂祥林却总从这里那里弄回鸡鸭鱼肉。就像陈敬开劝慰他说的:“你也别觉得委屈,凡事要一分为二,不说别的,把你过继给姨妈,吃香的喝辣的,所以你才长得膘肥体壮,我们家里是计划经济时,你已经跨入市场经济……”陈敬开的确没说错,涂斐从小吃得好穿得好,都说他走出去像富家公子。涂斐身材挺拔,脸蛋俊俏,口袋里总有零花钱,不像几个表兄,暑假到长江边运沙,还卖冰棍。涂斐的童年、少年,包括青年,就像一部明朗灿烂的喜剧片,一路阳光,充满欢笑。
许天琴哭够了,轻轻推开儿子说:“我也不打算瞒你一辈子,这几天我就在想找个机会把实情告诉你,你亲娘现在的样子恐怕也长不了的,我知道你亲娘也一直有心病,想认你,想把事情说穿,没想到你们都说穿了,就我还蒙在鼓里,今天要不是你老婆来告状,把事情说穿了,我还不知道。”
涂斐问:“告状,她告什么状?”许天琴说:“你的臭脾气我还不清楚,又和她吵架了吧?当初你不听我的劝,明知她娘家瞧不起你,你还硬要找罪受。结婚后三天两头吵,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哪?怪就怪你爸死早了,不然我还能让你住她家那个小鸽子笼?怎么也要给你弄套房子,免得你成天看他们的脸色。现在你的身世被戳穿了,以后你就越发没有好日子过了……”许天琴说到此,泪水又涌出来。
涂斐说:“老娘您别担心,所谓好日子坏日子,也就是一个碗一张床,我无所谓。再说,我这几天住那里,也不是不认老娘,而是像陈敬开说的,凭良心。陈敬开在这个时候告诉我真相,也不管我能不能接受,连气都不让我喘一口就谈医药费。我不告诉老娘,是怕伤了老娘,他要钱我给钱,要药我开药,就算他要我的命,我也给他。你们上辈人的事,移花接木也好,阴差阳错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36年的记忆雷打不动,一个字也不想改!”
涂斐刚说完,陈敬开突然打来电话:“老四你在哪里?”涂斐答:“在老娘这里。”陈敬开说:“我也在老娘这里呀,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洞庭里那边的老娘吧?听说姨妈来过,是不是穿帮了?迟早要穿帮的,你一定要做好姨妈的思想工作,让她不要有想法。这样吧,我干脆过来,亲自向姨妈赔礼道歉。”
涂斐不想和陈敬开打照面,他嘱咐了许天琴几句就离开洞庭里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涂斐看看表,快到放学时间,于是想去看看女儿涂倩。他来到育才小学门口,发现这里早已聚集了大批的家长。涂斐从未接过女儿放学,他觉得很新鲜,眼睛瞪得很大,底气铆得很足,在人群里扫描,终于看见岳父林处长。林处长退休后,老伴布置给他两样任务,一是坚持锻炼,二是负责接送外孙女上学放学。林处长在看报,边读报边耐心等,涂斐也没上前招呼。下课铃响后,从校园内拥出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涂斐看见林处长在人海中找到外孙女,领着外孙女往家走。涂斐走到他们面前说:“我来,我等会儿送过去。”林处长从老花镜里打量涂斐,警惕地问:“小梅知道吗?”涂斐说:“这点儿小事,没必要请示她吧,再说我是涂倩的父亲,对不对涂倩?”涂倩点头,朝外公挥手:“外公再见。”
涂斐领着女儿到一家麦当劳店,给女儿买了炸鸡、汉堡还有可乐,然后对女儿说:“还记得姨奶奶吗?她病了,想不想去看看?”涂倩眉清目秀,玲珑的小脸有几分像林小梅,她点头说:“姨奶奶家我去过,过年的时候姨奶奶还给过我压岁钱。”涂斐笑着摸摸涂倩的头说:“好闺女,好记性。”
饭后涂斐领着女儿直奔平安里。涂倩走近老人,伸出一只美丽的小手说:“姨奶奶您好,您哪里疼我给您按摩,给您打针。”许天香表情呆痴地盯着涂倩看,涂斐凑上前说:“这是我的宝贝姑娘,难道您忘记了?”许天香转动眼睛,似乎突然理解了,脸上有了一片灿烂,她呜呜呜转头找张嫂,张嫂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去切了一块西瓜给涂倩,许天香就笑了。涂倩说:“谢谢,妈妈说了,不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张嫂说:“小傻瓜,这里是你亲奶奶哩。”
张嫂照顾许天香将近一个月,早把这家人的历史盘存了一遍,她被涂斐的孝顺感动,情不自禁对涂倩又强调一遍:“这里不是别人哩,是你亲奶奶家哩,到了奶奶家还讲礼性呀,吃,快吃。”
涂斐笑着对张嫂说:“我这个闺女呀,还没出国留学,就满口洋规矩,吃,爸爸批准你吃。”涂倩于是接过西瓜吃起来。一块西瓜还没吃完,林小梅突然出现了,她尖叫了一声,一步上前夺走女儿手里的西瓜。涂倩立刻变了脸,委屈得要哭。涂斐把林小梅推出门,在走廊里对她说:“你什么意思,吃块西瓜又能怎样,中毒啊?”
林小梅之所以赶来,是因为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涂倩在学校门口被涂斐截走了。林小梅一直限制女儿去涂斐家那边,她认为洞庭里和平安里的市民气太重,不利于女儿的成长。她反驳涂斐:“我说过中毒这两个字吗?我是教育孩子不要随随便便吃人家的东西,难道我错了?”涂斐说:“你没错,是我错,亲奶奶是外人,对不对?”林小梅冷笑:“我不管这些,你要认生母是你的事,但我不准女儿来凑这份热闹,简直是开玩笑,洞庭里那里一个奶奶,这里又冒出一个奶奶,你不觉得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来说这故事太复杂、太沉重了吗?”
涂斐说:“复杂的怕是你吧,咳个嗽就怀疑是肺癌,吃块西瓜就能传染啊。”
林小梅不顾这些,进去强行把女儿拉出来气呼呼就走。走了几步,又扔下女儿转回来说:“还有,你不是离家出走了吗?究竟想怎样,最好抓紧点儿。”涂斐想了想说:“生活就像嚼甘蔗,甜味嚼完了,没有滋味了,不如连皮带渣一口吐了。”林小梅不怒反笑:“我同意你这个观点,但最好抓紧,我在家等你。”
晚上涂斐回到家,林小梅果然在家里等他。林小梅说:“我们闲话少说谈正题吧,那天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逃避,既然洪燕迟迟不肯揭发我,干脆我自首。涂斐你应该明白,我不爱你了,我们的爱情早用完了,爱情这个东西就像存折,一旦把里面的钱花光了,就剩一个空户头,留着还有用吗?实话告诉你,有个成功男士一直在我身边活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涂斐没表现得很吃惊,他看着林小梅的两片薄嘴皮,就像两片生鱼片让他起腻。他强忍着情绪听她继续说:“既然你也承认生活已经成为一口甘蔗渣,越嚼越没味道,不如趁早吐了,你觉得呢?”涂斐正要表态,林小梅的手机响了,林小梅看着电话,他也看着电话。最后还是林小梅接的,她说:“我在家里,我在和他摊牌。”
涂斐在这一刻转身出门,像只丧家犬在街头乱窜。他打洪燕的电话问她:“你和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