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七月黑洞

作者:刘洁矩




  当然,最后一句是小王添上去的。他生怕交给黄胖子的恰恰是林书记和台商王炳章要看的,扫了书记和王炳章的兴,他一个司机吃罪不起。
  黄胖子吓得不敢再吱声,李万铭有点儿急了,忙说:“张老师你快把古币给我,我保证你的女儿上大学,现钱你一分也不用出了。”
  张定富一时还未作出反应,手脚灵活的小王已经连推带搡把他弄上了车,车门没关就踩动油门,“呼”的一声开走了。
  李万铭瞪了黄胖子一眼,骂了声:“老抠门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见黄胖子让他骂得没了脾气,只得又喊了句,“发什么愣?快追!打听他们到哪儿去了,把古钱追回来!追不回来,你那宝贝儿子非交8万不可!”
  黄胖子当然知道他们去了金牛宾馆,只是不晓得自己去得去不得。不过一想起儿子那期盼的眼神,他把牙关一咬,硬着头皮叫了辆出租车,暗暗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古钱搞回来,就回头冲李万铭叫了一声:“名额给我留着!到时跟你联系!”
  车子早就开走了,也不知李万铭听清没有。
  人心急如焚,车奔驰如风。太阳早出来了,看来又是个暴热天。
  
   六
  
  户外日头炎炎,动一步全身是汗。张定富一走进金牛宾馆,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顿时使人气色一振。望见那些豪华漂亮的大空调,张定富直叹城里人会享受,心想,如果自己当年大学毕业留城,也许就过上这种日子了。
  林书记在自己的房间里跟张定富见面了,按报纸上的一惯说法,会见是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林书记说:“今天与台商的会谈暂不进行,休会一天,让双方都轻松轻松。我们的对手你是知道的,就是从我们乡出去在台湾发了财的王炳章先生,与你一样喜欢集古币,据他自己说,应该算台湾集币界的一位耆宿了。在闲谈中说起我们县文化界名人的时候,我首先提到了你,你二十年来一直爱好集币,一直在乡下收古钱,不想王先生对你很感兴趣,一定要我安排个时间会会你,恰恰今天有空,他一大早就来电话要见你,要看看你的藏品,和你交流钱币方面的心得哩。”
  张定富只有听的份儿。直到歇得出气均匀了,他才把林书记的意思听明白,原来风风火火叫人把自己拉来,是为了让台湾来的有钱人高兴高兴,陪他聊聊天吹吹牛,痛快了才好签合同。张定富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悲哀。一想起女儿的事耽误不得,张定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林书记,我正在长春路解决小蕾的事哩。”
  林书记当然晓得他在长春路干什么。这事儿,小王早就在路上用电话向他汇报了。为了表功,小王把过程说得很惊险。林书记当即就表扬他干得好,一本集币册中间就那么几枚值钱的,如果让人家挑走了,王炳章还会感兴趣吗?这合同还会签吗?
  此时的林书记仍是一脸笑容,安慰张定富,要他不要担心,耽误不了他多少时间,最多一个半个小时,谈完了就让小王开车送他回去。
  张定富本来也是个钱币迷,听到对方是集币界的老前辈时就有点儿心动,再听林书记一劝,想到人家也是为全县人民谋福利,自己如果能尽点绵薄之力,又有什么不好呢?想通了,他就随林书记进了宾馆安排好的会客室。
  会客室的地板上铺有厚厚的一层红地毯,淡雅的墙壁,金碧辉煌的灯饰,几盆枝叶肥大的水生植物摆在小桌旁。博古架边坐着个老头儿,门一开,就热情地伸出手迎上来,没理睬林书记,直接握住张定富的手,很有分寸地摇了两下,说了声:“久仰,久仰。”
  按张定富二十多年前受过的教育,这位该是“人民公敌”一类的坏人,今天跟他打交道,张定富不由得十分小心谨慎。
  见张定富一直唯唯诺诺,表情很不自然,林书记一笑,请张定富放松些,说大家是一家人。
  王炳章就问张定富是集哪一个专题的。张定富说没专题,见钱就收。王炳章“哦”了一声,问他看过哪些集币方面的论著。这下问到了张定富的强项。
  平常在乡下教书之余,张定富最爱看的就是钱币书,一边对照一边看注释,高兴了还喝几杯烧酒,哼几句京戏。张定富从清末的钱书一直讲到民国,再到现今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的《古钱大辞典》。谈起钱王丁福保,他就眉飞色舞,谈到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与钱币学家方地山的友情便潸然泪下,他还说到了马定祥套红的再版书,说到了大陆最近为钱币标价的民间钱谱。话匣子一开,张定富换了一个人似的。
  王炳章捋着胡须,微笑着听他娓娓道来。末了说了句:“张老师,你功力不浅呀。”一句话说得张定富脸红了。
  张定富双手递出他的集币册,要王炳章指教。
  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后,王炳章的目光停留在那枚“西王赏功”上,随即眸子里闪出一阵精光,右手中指一顶,那古钱就从塑料册子里跳了出来。王炳章轻轻夹起,凑到眼前细细观察,一会儿掏眼镜,一会儿拿放大镜,看完之后,又把钱抛在桌上侧耳听它的声响,最后竟然伸出舌头在钱币上舔了几下。他慢慢品尝着铜锈的滋味,回味好久,才“呸”地吐出口中的唾液。闭目思索良久,他才望着张定富问:“你能告诉我这铜钱的来历么?”
  张定富笑了笑,说这钱其实来得便宜,也就值十个清钱,人民币三五元钱。至于来历嘛,他也不保留,说了一段往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张定富刚脱衣上床,一个操满口湖广话的老农敲开了他的门。老农听说他是集古钱的,想要跟他换十个大清朝乾隆年号的铜钱,他家正在造屋,明天就要上梁,需要十个铜钱镇邪,请他务必帮个忙,做个好事。张定富听后二话没说,就从集的钱币堆里找了十个沿宽肉厚的乾隆钱给他。老农千恩万谢,走时留下这枚铜钱,说是与他交换。当时他没怎么留意,老农走后他一看钱文,见既不是什么通宝,又不是半两五铢,心里认定这不是钱,一定是什么时代的奖章一类的东西,随意扔到一边,一放就是几年。后来有了钱币书,他一翻才大吃一惊,知道了它的价值后,几次想找那位老农还给他,但是哪里有他的踪影?这钱也就留了下来。
  “钱币书我看过好多,”王炳章说,“所有书上的图都比你这钱大,这钱该不会是赝品吧?”
  “不会,我在本乡本土生活了二十多年,知道这是明末张献忠的钱。张献忠在四川建立了政权,国号大西,他自称西王。这类钱也不是流通钱,是张献忠为了奖励他下面的部将专门铸造的,有金银铜三品。而我教书的地方地处川北,张献忠被清军追杀,最后就战死在我们那一带,大西军的遗物在我们那儿出现并不奇怪。钱币书上没收的钱很多,只能说明这类小钱当时没有出土或现身罢了。正是这个原因,小的比大的值钱。”
  王炳章本来就是本地人,这些他早就知道,他甚至还知道四十年代末,成都钱币市场出过一枚相同的宝贝,当时价值连城,但不是他一个土地主家的子弟能问津的。
  但王炳章没有说。他不能说。
  歇了一会儿,王炳章问:“这钱估过价么?”
  “刚估过,‘博雅斋’老板说价值8万,依我看10万不止。”
  王炳章喝了口水,抿着嘴说:“我问句不相关的话,请问你一个月薪水几何?”
  张定富低头默默算了一阵,老老实实地回答:“连课时补贴和星期六、星期日补课费加起来,一共800左右。”
  “算你一年一万。好,张老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上你这枚钱了,我给你20年的工资,共20万,你卖给我如何?”
  张定富还没开口,一旁的林书记倒急坏了,眼睛直翻白又找不到借口干涉,只好不安地盯着张定富,生怕他见钱眼开一下就答应了。
  “对不起,老先生,我不能卖给你。”
  “何解?”王炳章一急,冒出了当地一句土话,“是嫌价没到位?没到位还可以加嘛。”
  王炳章心里清楚,在以美元为计算单位的国际钱币市场上,这枚钱远远不止他所给的价。
  “价钱倒是足够了。我虽然爱钱,但圣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很清楚,国务院发文规定过:具有重大影响的农民政权发行的货币中的精品禁止出售。老先生,这钱咱们看看可以,买卖就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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