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七月黑洞

作者:刘洁矩




  刘进成一下就懂了,忙低头劝酒。
  喝了几杯闷酒后,李文清又说:“为了弄清情况,我又邀系主任一起查了学校封存的这次学生高考的画卷,画卷分成素描、色彩和创作,评分的老师都是美术系的教授。我找到了你们提到的张小蕾、林小林和黄俊的画卷,当着你这家长的面,我直话直说:真的不敢恭维,这几个乡下孩子的画比起李可夫学生的,至少要差两个档次。李可夫指导的学生有见识,基础好,入门路径正确得当,说老实话,他们上补习班的钱没有白出。张定富,你懂了吗?千万别以为你的孩子会照着漫画书画几个美女,描几个武士,并且比同龄的孩子画得好就可以上美院,这样就错了。当然,我也不怪你,你今天能来找我,可见还是把我当成了可以相信的人,可惜我帮不了你。”
  张定富默默地听着,听得心里发毛。刘进成一句话也插不上。
  天渐渐地黑透了,李文清默默起身,来到收银台结过账,回头望了张定富一眼,若有所思地出了门。
  此时的张定富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无奈地说了声:“天晚了,散了吧。”随后就听到刘进成低声念叨了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以后就看小蕾的命了。”
  从这一瞬间起,张定富从心底断了向老同学求救的想法。那就只剩一条“博雅斋”老板指点的路了:向高考中介使银子!他不愿意让他的宝贝女儿失望。即使李文清已经向他说明了小蕾的美术基础差,但他打心底里不承认。谁说乡下孩子的艺术天赋就不如李可夫的弟子?张定富暗暗下了决心,即使倾家荡产,也要让小蕾上省大美术系。
  
  风力越来越大,卷起一阵阵沙尘。天边云层压了下来,看来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谁也猜不透正在金牛宾馆与台商谈判的县委林书记的心事。难道他真的一点儿也不为他儿子的前途着急?
  在那偏僻的小县城,一听到超线落榜的消息,小林什么也没说,只是每顿少吃了点儿东西。林书记心里却不知是悲是喜。儿子考不上美术系倒是遂了他的心愿,可是自己给儿子安排的前途又如何呢?
  当晚,林书记就给在省公安厅工作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请他加快落实原来就商量好的事情。即便如此,他还是放心不下,连夜让司机小王驱车送他去省城。他给县里交代说是台商等他去谈判,当然那也是事实。早晨一到省城,林书记就让小王开车到了朋友宿舍,把朋友堵在被窝里了,强调说小林的事这次一定要落实。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才到古董一条街,去买那本为了联络台商感情用的钱币册。
  与台商的谈判九点半才开始。
  所谓台商,其实就是本乡本土王参议员的儿子,名唤王炳章,解放前在省城读大学,地地道道一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还有个特殊的爱好就是集古钱币。小县城刚解放,王参议员被人民政府镇压了,王炳章有家归不得,就随国民党溃逃台湾。后来他从猪鬃生意做起,又干过煤油、生铁等运输,再后来倒卖石油,一下子就发达了,成了大老板。
  前几年政策变了,王炳章衣锦还乡,在石碾村后山上找到老头子的孤坟,痛哭一场后,抬头四下一放眼,看到的是一沟一坝穷山恶水,还是他离开时那种屙屎不生蛆的模样,突然心头一动,想起了他那在梦中想过千万遍的发财梦:如果在下游筑一个坝,把上游的河水引进山沟,把方圆几十里的土地一淹,那时要岛屿有岛屿,要湖泊有湖泊,再在山上修些亭台楼阁,人工湖中放养些大鱼小鱼,那该是多好的一个休闲度假之所呀!这不是个赚钱的好项目么?何况堤坝拦的水还可以发电,那也是钱嘛……于是他对陪同的政协干部说,他愿意捐资5000万修堤筑园,造福乡梓,恩泽后人,唯一的要求就是独自经营,土地承包15年不变。至于税收嘛,一切按规定办,不过肯定是县里财政的一大来源。
  林书记听了这个消息大感兴趣,说:“我们县太偏僻,干部们思想认识不到位,王炳章提的条件都在国家政策允许范围内,开门引资,可行啊!”
  于是,林书记设宴招待王炳章。两人在酒席上一拍即合,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不久,大致意向定了下来,但细节问题使谈判进程受到影响。
  王炳章是生意人,他的目的是赚钱,而且要赚得轻松。林书记也是精明人,他一直试图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在几次闲谈中,林书记终于知道王炳章有收藏古钱的嗜好。这也是林书记一大早去古董一条街的原因。
  但当林书记拿着那本集币册,来到王炳章面前时,接过大红集币册的王炳章冲林书记一笑,说:“你硬是摸到老夫的软肋了,不过,这东西不管用,在市场上花几千块钱就能买到,何况是国家新近发行的纪念品,我早在香港就托人买了,谢谢,你自己留着吧。”
  林书记觉得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到底还是忍气和他闲扯着。就在这时,小王敲门说水泥厂的黄胖子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请示,问见不见。林书记赶紧起身,说了句“有公事,不陪了”,转身就走。王炳章走过来把那集币册往他手中一塞,说了声:“对不起,我想要的不是新东西。”
  林书记一出门就换了副面孔,他整整领带,抻抻衣袖,又有了十足的派头。
  黄胖子笔直地站在林书记房前恭候着,林书记一来他就点头哈腰。林书记却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站在门口问:“你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有事就快说。”
  这一来,黄胖子反而不好开口了。怔了一下,他还是嘻皮笑脸地说:“林书记,我上午到高考中介市场去打听了一下,像我们几个落榜娃娃那种情况,人家大约要收4万元一个人,保证能被录取。你家小林……”
  “你不要说了,”林书记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首先这高考中介就是不正之风,我是决不会走这条道的;第二,我家小林谢谢你的关心,但现在我提醒你注意,小林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更不存在向我汇报的问题。”
  黄胖子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要说行贿么,黄胖子不知搞过多少次了,和各色人物都打过交道,深知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尽管有的人嘴巴上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金钱美女一大堆,到头来没有不落马的。想到这里,他说:“林书记你尽管放心,经济问题我会处理,您老去管大事,这类小事情我会去办,我保证你家小林拿到录取通知书就是了。”
  没想到这话一下子把林书记给惹恼了,他指着黄胖子的鼻子说:“黄胖子你跟我听着,小林的事你不要插手,你要出钱我不领你的情,你承包的水泥厂经济问题大着呢,那不是小小几万块钱就能解决的事,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干部,芝麻西瓜应该还分得清吧?”
  黄胖子一下子就蒙了,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虚汗也冒出来了。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宾馆大门的。
  在宾馆门口,黄胖子遇到了看着他怪笑的小王,顿时觉得他的笑里深藏怪异,心想,我送礼遭拒绝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次姓林的搞得实在有点儿不通情理。人说伸手不打送礼人,他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情?再说他黄胖子也绝对不是抱着钱乱出手的人,经过长时间的观察,他觉得这姓林的肯定是那种口头上的马列主义,披着廉正外衣卖狗肉的伙计,从骨子里应该属于他黄胖子一路的货色。他相信自己肯定不会看错。
  莫非人家早就暗中派人搞好了学校或者是省招办的关系,自己这一着棋是多此一举?黄胖子决定从司机小王那里打听打听消息。
  小王城府并不深,几把盐巴就腌咸了。黄胖子往小王车里扔了两条高级香烟,小王就说:“黄胖子你别忙活了,书记早就托省公安厅的老朋友办小林的事了,你有多大能耐?能办成多大的事?你知道林书记有多大的胃口?他儿子的前途岂是你能左右的?”
  几句话就呛得黄胖子出气不得,心里还是十分感谢小王的指点。心说,既然林书记巴结不上,就不用去巴结他了,水泥厂的事再说吧,还是先顾儿子这一头要紧。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张定富拉下水,一来要他交出古币以图减少总金额,二来最好与他平摊中介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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