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七月黑洞

作者:刘洁矩




  黄胖子想了想,伸手接过名片,说:“好,我就去。”又掉头吩咐张定富说,“我们分两路去搞,三个娃娃一起抓,你可别耍滑头,林书记那边千万忽悠不得!”
  张定富叹了口气,也顾不得再与老板打招呼,昏头昏脑地出了店,匆匆赶往省大。一路上,张定富想,高出27分都没有被录取,难道是省招办的远程计算机系统出了毛病?省招办从去年起就有明文规定,超过学校自定录取线5分不录取,招生人员就要拿话来说个清楚,否则要受党纪国法处分。小蕾各方面条件都合格,凭什么不录取她?
  天上突然刮起一阵旋风,一时沙尘满地,小店铺门口挂着的门帘“哗啦啦”地乱响。街上行人的脚步忙乱起来,张定富的心也乱了。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说变脸就变脸了。
  
  二
  
  张定富给刘进成把情况一说,刘进成也傻了眼,赶紧打开计算机上网查询,忙活了半天也没找到结果。刘进成挂电话去省招办开的查询专线打听,查询结果是“对不起,你查询的考生没有被录取”。
  张定富从怀里摸出黄俊和林小林的姓名、考号,说:“你再查这两个人试一试。”结果还是“对不起,你查询的考生没有被录取”。
  刘进成慌了,瞪眼望着张定富说:“看什么看,我的机器没问题,是你家小蕾没考上!”
  张定富目光一直,定定地木在当场,嘴里不停地念叨:“不可能,不可能,多27分啊,不可能。”不一会儿,他嘴角边就沾满了白色泡沫,人突然变成了傻子似的。
  刘进成到底老练些,见同学关键时刻草鸡一个,忙拍了拍他的肩,说:“走,赶紧去省招生办,看在那里能不能找到熟人。”
  张定富木偶一般随老同学赶到了御河桥外的八十三中,那里被省招办借用,成了公布招生录取情况的办公地点。
  八十三中里里外外早就人满为患了。
  满眼除了大幅大幅令人眼花缭乱的大红标语外,就是大汗淋漓的男男女女。阳光下,为考生和家长们预备的白瓷开水桶特别刺眼,接待厅里吊扇吹出来的风闷热难耐。
  几个咨询处挤满了考生家长。
  墙上贴着已经录取的考生名单和考号。
  刘进成把张定富往墙边一推,说:“你再去核对一下名单,看几个娃娃考上没有,我到那边去找熟人。”
  张定富就往墙边挤,可是人太多,无论怎么使劲他都靠不拢,只能远远越过人头往墙上看,却一个字也看不清楚。幸亏一个老者热心提醒,他才弄明白艺术类录取的名单在另一面墙上。那边人少多了,张定富赶过去把名单一连看了三遍,三个娃娃的名字一个都不在上面。
  张定富感到全身无力,一种从未有过的失望涌上心头,他脚一软,就势跌坐在旁边的一张靠椅上。
  不知过了好久,就听耳边有人道:“省大美术系,查到没有?”
  “查到了。”一会儿就有人答。
  一连又叫了几个名字,人家都说查到了。
  张定富抬头一看,见一个胖子手里拿张纸条在念名字,一个小伙子在墙上对着找人,找到了就应一声,胖子就在名单上画个圈儿。不久,纸条上的人找完了,胖子很满意,打了个响指说:“今年这个班35人,只有两个落榜,原因还是他俩术科没上线,不然准来个满堂红。”
  小伙子就接口说:“李老师也该算我们省的大腕了,录取的33人中就有5个上中央美院,最差的也是省大美术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定富一听到录取最差的也是省大,忙搭腔道:“小伙子,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势头这么旺!”
  胖子正得意,态度很友好,脱口就说:“不是什么学校,是李可夫办的美术补习班呀!”
  张定富知道李可染,那是中国现代著名山水画大师,曾拜齐白石为师,小蕾立志做画家,常提到他,这个名字是再耳熟不过了。但他不知道李可夫,就挠着头皮问李可夫是谁。胖子见了一笑,说:“你们乡下人可能不认识可夫大师,他是全省乃至全国著名的艺术家,年纪轻轻就是中国美协理事,油画大师,年年办高考美术培训班,年年全省考试录取率第一。”
  小伙子补了一句:“我们可夫老师教的学生,省里头哪敢不收?”
  张定富小心地问了一句:“分数比别人低也先录他们?”
  “那还用说吗?试想全省美术界,还有负责招生的大员,哪个不是李可夫的门生故旧?可夫老师的学生,没有哪个考官说不收的。”
  张定富想了一下,问:“他这些学生学几年?是什么时候招的?”
  胖子说:“什么招不招的,只要愿意学,出得起学费,考试前五六个月来省城找李大师,自己找个地方住下,进修一下就是了。我们这里成批生产美术系的学生。”
  张定富让他说动了心,问道:“我这里有三个学生今年怕是录不上了,到时候来找李大师,不知道行不行?”
  胖子认真地看了看张定富手中的学生名单和考号,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顺手在他画过圈儿的纸条上写下李可夫的电话,把纸条留给张定富就走了。
  张定富心里一阵发酸,心想,小蕾他们生在乡下真够倒霉的,没有一个过硬的美术老师作后台,恐怕哪个学校都不会买账,成绩考得再好也没用,看来只好明年早作打算了。又想,这高考怎么弄成了明朝末年卖官鬻爵的情景,要高中还得拜个太监当干爹。世风日下,不可收拾呀!想着想着,就注意到胖子给的纸条上,每个名单后都有两行阿拉伯数字,第一行显然是准考证号,第二行显然是考分。张定富心里闪出个异样的念头,就起身出了校园来到街面上,找个电话亭核对起那些学生的考分来,也顾不得心疼电话费了。十几分钟查下来,证实考分无误。
  这下问题就来了。
  33个被录取的学生考分都不高,最高的两个也就是比分数线多了七八分,一般的多两三分,还有四个刚刚上录取线的。他们的考分比小蕾差远了,林小林的成绩放在他们里头都算很好的了,可为何一个娃娃也没有被录取?
  张定富立即想起了一个电视上常提到的词:黑洞。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罩住了高考,无形的黑洞已经吃掉了靠近它的任何星体,甚至连光亮和声音也被它吞噬了。
  张定富想起了媒体不久前曝光的北京一所著名音乐学院的招生丑闻:几个一向表现平平的学生,考试分数竟比其他成绩好的学生高出很多,得高分的唯一原因就是他们考前请过名师辅导,而这些所谓的“名师”恰恰又与招生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这里,张定富不禁无名火起,万万没想到这种悲剧竟然落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但一时又无可奈何。
  恰在这时,有人在他肩上猛拍了一掌。只听刘进成猛吼一声:“搞清楚了,高分落榜!”张定富还没反应过来,刘进成就拉起他的手说,“你怎么跑到大街上来了?害得我好找。走,快走,我通过熟人打听到我校美术系还要追加几个名额,快跟我回学校,只有一个人还能救你,快!快找他去!”
  一辆出租车停下来,拉起他俩往省大飞奔,车屁股后冒出阵阵尘烟。
  日头正上中天,烤得路面上的沥青乌黑发亮,像一面正散发着热气的镜子。
  
  三
  
  黄胖子此时满身汗气,正在长春路上一家茶馆里发呆。他不知该不该相信中介人李万铭的劝说。
  黄胖子是被乡下人称作“精哥”的那类从不肯吃亏的人,自从辞去乡政府秘书一职承包水泥厂以来,口袋里钱多了,说话声音也大了,人也越来越胖了。当然,私心也多了。
  等到林书记上任时,觉得黄胖子的问题影响很坏,决定把他当典型整顿。这样一来,林书记和黄胖子就成了猫和老鼠的关系。不过准确点儿说,他们的关系很微妙,猫没有证据不好下手,老鼠也在极力讨好猫,也许钱送到了位,讨好到了关节上,这猫鼠之间的关系也是可以改变的。
  黄胖子知道这次如果不出点儿血,肯定船翻人落水。他自己屁股上那摊稀屎自己还是明白的,所以极力想讨好林书记。也许,小林这次落榜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
  拿着“博雅斋”老板的名片走进长春路时,黄胖子发现到处都是中介和一些高校的大红招生横幅,心中一阵窃喜。凭着敏锐的触角,他一下子就从喧嚣的人群里嗅到了一股强烈的铜臭味,有钱赚的地方对他黄胖子就有利,尽管他自己也可能成为被宰割的对象,但他还是信心十足:凭自己的精明,就是稻草里也能捞出根金条来。如果能从里头找到搞定林书记的机缘,那比十根金条都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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