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千杯不醉
作者:岳 啸
县委办公室主任也有同感,他说:“半个月前,鸡鸣山乡就把‘千杯不醉’的材料,报到了办公室。咱看了就没传给常委们,县委已经禁酒了,还用得着‘千杯不醉’吗?就没想到,咱们禁了酒,别处没禁酒,‘千杯不醉’大有用武之地啊。”
县纪委书记却持不同意见:“就是上‘千杯不醉’的项目,也不能说咱们下的戒酒文件错误。要是不下那个文件压一压饮酒风,恐怕就不止张书记住院了,说不定还会喝倒几个常委,到时候常委会都开不起来了。”
县委宣传部长紧跟附和,他哼了句“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说:“不晓得这首民歌大家听到了没有,饮酒之风不可长,至于……”
县长截断宣传部长的话,说:“照你们俩的说法,既然不准饮酒,还上‘千杯不醉’这个项目干啥?”
宣传部长说:“话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工作方针嘛。当时下戒酒令是对的,现在解冻上‘千杯不醉’也是对的,这就叫‘与时俱进’。”
县长笑着说:“到底是搞宣传的,咋说咋有理。”
宣传部长也笑着说:“有理走遍天下,不是咋说不咋说的问题。”
大家正在说笑,见张云峰来了都把话打住,听张书记言归正传。
张云峰开门见山讲了上“千杯不醉”这个项目的意义,末了说:“‘千杯不醉’这种解酒药,前途无量啊。大家可以算一算,中国少说有上亿酒民吧,一人一年平均买两盒‘千杯不醉’,就是两亿盒,一盒少说赚个三十块,就是六十个亿,财政收入就是十几个亿。我们关西小县二十多万人,每年有十几亿收入,还愁不脱贫致富奔小康?”
张云峰的话确实鼓舞人,常委们一个个都兴奋起来。又是县长第一个发言,他说:“还是咱抛砖引玉吧。咱们全县几个厂子的税收加起来也才千把万,再加上商场、摊点、餐饮、发廊、舞厅,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千万,可咱们的开销,紧打紧算也得六千万,温饱都解决不了,咱这个县长难当啊!往后办起了‘千杯不醉’的解酒药厂,每年财政收入十多亿,全县就不是脱贫的问题了,而是奔小康的问题了。”
县长本来抛的也不是砖头,自然引来一块块宝玉,常委们几乎是一边倒的意见,同意上“千杯不醉”。只是经贸书记提出了一点儿担心,他说:“上‘千杯不醉’这个项目咱没意见,可值得注意的是,庙盖了请的神不灵,就抓瞎喽!”
张云峰哈哈大笑说:“抓瞎不抓瞎,还是那句话: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他说着话,拉开黑皮包,从里面掏出一盒“千杯不醉”,给每个常委发一粒,叫大家先吃下,然后吩咐上酒上菜。
此地喝酒有一套完整的酒规酒法。张云峰为了让大家多喝酒,相信“千杯不醉”的效力,便亲自当酒司令,严格执法。宣布:杯杯清,吱儿见响,亮杯见底,滴酒罚三杯。又宣布:喝酒只喝酒,不准谈工作,谁谈工作干扰了喝酒,一次罚十杯。他先叫大家清门杯,连饮三杯,叫做“酒过三巡”。然后,他开始转杯敬酒。按照顺时针的方向,从何县长开始依次往下一人敬一杯,一圈下来,就是九杯。接着大家互相转杯敬酒,九个人各打一圈,每人喝了十八杯,加上门杯,少说也有一斤白酒下肚,可大家一点儿醉的感觉也没有。转杯之后开始赶麻雀。这是此地酒规酒法中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招,一般情况下是不用的。酒司令张云峰发话,叫何县长开始赶。何县长先自饮一杯,还是按照顺时针方向,将杯子放到下首斟满,连喝两杯,下首的常委自然也喝两杯。何县长又将两个杯子放到下一个常委面前斟满,连喝三杯,下一个常委自然跟着喝三杯。依次类推,轮到最后就是一气要喝九杯,一趟麻雀赶下来,就要喝四十五杯,少说也有两斤酒。何县长赶罢麻雀,常委们依次再赶,到张云峰收尾,每人肚子里少说灌了五六斤白干。可大家依然没有醉的感觉,只是要接二连三地跑洗手间。“千杯不醉”的效力,常委们服了。张云峰宣布,会议继续进行。
何县长率先发言:“看来,‘千杯不醉’名不虚传,这个项目可以上,只是资金从何而来?我们县是特困县,每年靠国家救济,财政还能拿得出钱?”
常委们接着发言,也都认为项目可以上,就怕没人拿钱来办。
张云峰望着这些从计划经济时代过来的人,心里感到难过。市场经济都搞这么多年了,可他们的观念还停留在计划经济的框框里,遇事首先想的就是谁拿钱。给钱就办事,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不给钱就不办事。错过了多少机遇呀!他让大家把话说完了,拨通手机喊:“高一飞吗?该你出场了。”
高一飞早已在宾馆的房间里等着,立马跑过来,从皮包里拿出一沓材料,笑呵呵地说:“这是咱联系的几家投资商,都看好这个项目,只要县委同意办厂,他们都愿意投资。”
何县长斜他一眼说:“高一飞,你不好好当乡长,却拉起投资来啦?啊——”
高一飞瞅了瞅张云峰,叫起苦来:“咱拉投资还拉错啦?张书记,您没向大家说咱的事啊?”
张云峰向高一飞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来,边喝边说。他看看常委们说:“是这样,咱想叫一飞同志牵头搞这个项目,大家有什么意见?”
县长马上率先表态:“‘千杯不醉’出在高一飞那个乡,由他这个乡长牵头办厂理所当然,咱赞成。”其他的常委也都没意见。
张云峰拍板了:“高一飞,你就走马上任吧!”
宴会病
上“千杯不醉”的项目定下来了,取名就叫“关西县千杯不醉解酒药厂”,常委会也该散了。宾馆服务员端上来了主食,油饼、包子、手擀面,张云峰只顾喝酒,望着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就是没胃口。他在一本书上见过一种叫“宴会病”的,就是这种症状。他暗自叹息,自己得的大概就是这种宴会病。
他回到家,妻子孙玉琴忙从厨房给他盛一碗苞谷糊糊端到面前,又端来麻豆、腌蒜薹、泡辣椒、豆腐乳四碟小菜。他喝着稀苞谷糊糊,吃着小菜,觉得真香。正吃得满头大汗,高一飞领着张老黑敲门进来了。
高一飞望着小桌上的碟子碗,哈哈笑着说:“张书记,您真是个怪人!宾馆的大鱼大肉、细米白面您不吃,却跑回来吃粗粮。”
张云峰感叹着说:“我这个人命苦哇!宾馆的饭菜没福消受。”
孙玉琴也打趣说:“他呀,心有天高,命如纸薄。天天叫大家奔小康,自己却过不了小康生活,害得咱们跟着受罪。”
高一飞帮着腔:“孙老师,要是我,就专做好饭好菜,看他吃不吃!”
孙玉琴叹口气,疼爱地说:“咱算前世欠他的,该要跟着他吃苦。”
张云峰内疚地望望贤惠的妻子,把话题岔开:“一飞,你们来有啥事?”
高一飞望望张老黑:“你说吧。”
张老黑人长得像李逵,说话却像大姑娘,怯生生地说:“本来,我们不该来打搅书记的,可县里马上要办厂了,高乡长说叫我当工程师,我想有个情况,还是给领导汇报清楚。”
张云峰转过身笑呵呵地说:“张老黑,你不要拘束,五百年前咱们还是一家哩,论年龄我得叫你一声大哥,有啥事就直说吧。”
张老黑鼓了鼓勇气,说:“厂子不能建到城里,只能建到鸡鸣山上。”
张云峰问:“为啥?”
张老黑说:“做‘千杯不醉’解酒药,只能用鸡鸣泉的水,别处的水不灵。 ”
张云峰感到奇怪:“你试过?”
张老黑说:“不瞒您说,半个月前省城来了个商家,一个月给咱开十万的工资,叫咱到省城办厂,咱想一年就能挣一百多万,就跟他一车坐去了,可用那里的水做的解酒药,一点儿效力也没有。昨天高乡长带咱进城,晚上咱又做了几颗解酒药,还是一点儿效力也没有。咱这才服了鸡鸣泉的水,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啦。”
张云峰有些发愁:“你们那里山高路远,办厂的条件太差呀。”
高一飞说:“咱说个法子,张书记您看中不中。咱们在鸡鸣山生产解酒药,在城里挂牌经销……”
张云峰打断他的话:“好,好办法!先这样办吧,等以后生产发展了,再在鸡鸣山扩建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