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活埋石友三
作者:郑 欣
冷风夹着雪花吹进脖子里,石友三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地感觉被人左右架着,拖着两条腿往公馆走。杨钟和石志鸿本来打算轮流背着,又看他不断干呕,嘴里黏液咕咕冒着,就改变了主意,幸亏两人人高马大,就使劲托着走。罗家骏和巴特尔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看来也喝到九分醉了。石、罗的公馆靠得近,同行也不奇怪。
路上还有积雪,一步三滑的,一会儿,杨钟和石志鸿就累得直喘气,直后悔没让卫士来背,只怪自己太想争功了。正思谋让巴特尔来替换,不料巴特尔和罗家骏已一块儿凑了上来。“妈呀”一声,杨钟、石志鸿只感到一下子透心凉,低头一看,胸膛前冒出个刀尖,三个人齐齐地栽下去,石友三摔了个金星直冒。这时巷子里闪出了四个彪形大汉,像捉小鸡似的将石友三提起……
等石友三醒来时,已躺在土坑里,他睁开眼四处瞅瞅,这哪是公馆啊,倒像是城西的杀人场,他常常在这儿活埋对手。
凑着星光和积雪的反光,罗家骏铁青着脸往下瞅着:“石友三,这是你背叛国家甘愿当汉奸的下场。你活埋了冯玉祥派来的参谋长李秉璇、张学良派来的秘书长张云贵,前前后后被你活埋的不下百余人,如果我不先下手,迟早也会被你活埋。”
石友三挣扎着往上蹿,但手脚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一锹锹的沙土往身上甩,一张嘴一口沙,但此时哪还顾得了,一张口又没喊出声,倒是肚子里的酒肉都被挤出来了。酒吐了又清醒一些,土已掩到肩头,挤得石友三脑袋上的血管似炸开一般的疼。
只听“当啷”一声,一把铁锹撂在地上,寒光闪闪的锹头顶在自己的脖颈处,石友三不由得一惊——铲头?他以前很喜欢铲掉抗日军民的脑袋,不想今天也轮到自己了。害怕使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一击。稍停,却听见偷笑声起,一股骚烘烘的暖流从头浇下,石友三一阵眩晕,仿佛又在天津租界里享受沐浴。睁开眼睛一瞧,他肺都气炸了,几个当兵的竟敢轮流朝着他撒尿!他不知道,这几个士兵和日本鬼子有着血海深仇,是罗家骏精心挑选出来的。塞北大地寒流滚滚,泡透的脑袋一会儿便冷冰冰的,转眼又成了一个冰葫芦,神智渐渐远去,石友三恍惚看见无数被他活埋的冤鬼扑上身来,凄厉地号叫着,撕扯着,痛彻肺腑……
12月13日晨,竭力想从营房里突出的六百名鬼子,被夏汉中师的火力死死压住。黑田大佐刚刚从酣睡中惊醒,慌慌张张的哨兵就报告了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坏消息,营房已被中国军队包围得水泄不通。
营房外的远处,皑皑雪地上停着几辆吉普车,罗家骏和新编第五师师长夏汉中披着黑呢大氅威风凛凛地指挥着第五师发起进攻。
营房里,日军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粗壮的黑田金鱼眼珠都快鼓出来了,挥舞着指挥刀逼着士兵往外冲。一名曹长带着十几名士兵刚冲出门口,就被泼面而来的子弹扫倒,几个门口都被封得死死的。黑田绝望了,一边咒骂一边催促报务员:“发报、发报,石友三良心大大的坏了,骗了皇军!”这个蠢材,他临死还以为是石友三设的圈套呢。
营房共有二十多个大木屋,都是用粗圆的大松圆木构造的,枪弹、手榴弹也打不进炸不透。但门口一封锁,里面的人就成了瓮中之鳖。到了中午,日军更是渴得受不了,昨晚酒肉吃多了,上午一折腾,干渴得五脏六腑就好似火烧一般,门口的雪已被血水泡透冻硬,想扒点雪进来也甭想,唯一的指望就是救兵快点赶到。
黑田已是第二次坚决拒绝外面的喊降了。罗家骏与夏汉中正在商议,得到报告,驻扎在宣化的日军混成旅团在牛岛少将的指挥下,已于上午九时气势汹汹地向张家口扑来。尽管道路崎岖,但宣化离张家口仅五十多公里,骑兵联队已过榆林堡,正在逼近张家口城郊。
只听夏师长一声令下,几十挺机枪同时爆响,像狂风骤雨般泼向各个营房门窗,死死压住日军的火力,五名敢死队员双手抱着汽油桶匍匐向前。日军察觉不妙,冒死冲到门口扔手榴弹,多数鬼子都是刚冲到门口就中弹,只有一颗扔出的手榴弹恰巧落在敢死队中。只听一声巨响,断肢横飞,引燃的汽油在雪地上燃起一片熊熊的火海,营房内日本鬼子乐了,又吼又唱,一堵火墙,是救命的墙,稍稍拖延,宣化的救兵也就快到啦!
冲天的火势慢慢下去了,但还有一人多高的火墙。时间不等人,宣化方向的铁蹄声似乎已敲在罗家骏的心头。这时,一声悲壮的马嘶响起,一匹大白马似离弦之箭直射营房西端,马上的巴特尔两手各抱一个汽油桶,双腿夹紧马腹,牙齿紧叼缰绳,低首催马直冲火海。此时此刻,中国军人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好哇!!”呐喊声似排山倒海。营房门口处的日军只见火光里跃出匹大白马,马鬃吐着火舌,骑士的衣帽也火苗飞舞,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一瞬间,旋风般的大白马已冲到营房西头,巴特尔翻身下马,幸好用湿布裹着的汽油桶未被引爆。巴特尔眉毛胡子烧得精光,原先的英武剽悍变得狰狞可怖,他站在射击死角,不慌不忙地将两桶汽油倾注在松树圆木的墙体上,点上火,“轰”的一声,汽油仗着劲风呼啦一下子席卷起来……
从西往东,干柴烈火,营房成了一条大火龙。鬼子从西往东挤,很快东边几间屋子就成了沙丁鱼罐头盒,大火烤得人油嗞嗞响,实在熬不住的鬼子裹着一团团的火焰,踉踉跄跄从火窟中跳出,叽里哇啦的惨叫声震撼着塞北雪原,焦臭的烤肉味久久弥漫在空中。
巴特尔一辈子烤羊无数,今儿个又实实在在过了一把瘾。憔悴的罗家骏站在雪地上,肃穆得像一座雕像,墨镜后泪光闪闪:小如,以火还血,你也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