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活埋石友三
作者:郑 欣
罗家骏绕室彷徨,心如油浇。除石必先除蔡,而且时间紧迫,三十九集团军内部必须在明天摆平,这样才能指望在后天对付石友三。值此非常时期,召蔡建树到司令部来,多疑的他极可能推托,没有石友三本人的号令,谁都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他还有一支摩托化的警卫队,清一色的德式装备,这是他飞扬跋扈的资本,一出动,半个张家口都地动山摇,一百多支冲锋枪瓦蓝锃亮,威慑力很大。罗家骏平昔常用“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来自勉,今天也仿佛失效了。直到鸡叫三遍时,一个女人的倩影定格在脑海里,如电光石火般让罗家骏一下子有了主意。
残月如钩。被深更半夜的电话一闹,陶如再也睡不着了,轻轻地披衣坐起。边上的丈夫,六十八军军长蔡建树接完电话发过火后又进入梦乡,鼾声阵阵。如烟往事又一幕幕重现在陶如眼前……
当年,陶如还是个充满灿烂微笑的天津女子高等师范的校花。父亲陶居正原籍哈尔滨,在天津开了家“紫云轩”书画社,他的书法造诣在津门屈指可数;母亲林雅芝出身于清末翰林家庭,娇美贤惠;弟弟陶冶年方十五,那是个多么其乐融融的家庭啊!都是那个该死的“九一八”,风云突变毁了多少中国老百姓温馨的家庭。
1931年9月,在“九一八事变”发生的第三天黄昏,身穿长衫头发纷乱的陶居正在天津闹市口分发自书自印的岳飞的《满江红》,长啸当歌慷慨流涕,三千份《满江红》点燃了几十万天津百姓心头的怒火,处处是“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时间抵制日货的运动风起云涌。
9月24日晚,明月高悬。陶家的四合小院被十几个头缠白布的日本浪人悄悄地包围了,带路的是天津码头有名的地痞麻三。他们轻轻跃上院墙,悄无声息地散开,将每个屋门用铁丝拧住,倾入汽油,狞笑着扔出火柴,顿时火焰骤起。屋里有哭叫的、呼救的、怒骂的,凄惨一片。麻三带着浪人挺胸凸肚手叉腰守着院门,邻人急匆匆扑来,一见这阵势,个个敢怒不敢上。直到远远传来尖锐的警哨声,日本浪人才慌慌张张向租界跑了……
次日上午,接到凶信从学校赶回的陶如一进屋就颓然倒地。正屋的父亲、母亲使劲抠门,将手指都抠断了,化为焦炭的身躯仍能看出要夺门而出的决心。陶如明白,父母不救出弟弟是死不甘心的啊!东屋的弟弟是躲在墙角里给浓烟熏死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惊恐万状的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西屋的老高头夫妇是一对忠心耿耿的仆人,他们在认识到必死无疑时,放弃了挣扎,两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焦尸分也分不开。
1937年冬,山西侯马镇沉寂多时又热闹起来了。西北军蔡建树师经过此地,师部驻扎镇上。镇西头鸿运小客栈的一间透风小屋子里,躺着一位学生打扮的姑娘,她高烧几天嘴上起泡,说起胡话来。伙计一瞧:“没钱的主儿,离远点。”两天没送食了,只有一个小丫头看不过去,抽空儿送口水来。这个女学生就是陶如,卢沟桥事变后,平津相继沦陷,一个女学生无依无靠一路逃亡,流落到镇上,贫病交加,身上仅剩下几个铜板。迷迷糊糊之中,但听见一个男人大嗓门嚷着:“什么样的女学生,让本师长瞧瞧!”陶如被伙计扶起,一个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军官威风凛凛地站在跟前,目光如炬仿佛要剥掉她的衣裳。那军官愣怔一会儿,手拍大腿道:“娘的,这不是遇到天仙了吗?狗才,还傻站着,赶快去请大夫!”蔡建树抢上前一步亲自扶陶如躺下,他是准备去隔壁妓院里胡闹的,听说这事儿,过来瞧个新鲜,没想到竟喜欢上了。
蔡公馆香烟袅袅,陶如以四姨太的身份进了蔡公馆。大太太信佛,每天只管烧香念佛。二姨太、三姨太是从良妓女,一见陶如虽然大病初愈,但却是眉如春黛,眼含秋水,更兼高个儿长腿,旗袍临风,韵味自在不言中,个个怒火中烧,她们俩不信佛是属魔的,当场就滚倒在地哭闹起来。蔡建树提着马鞭一声吆喝:“勤务兵,把这两个贱货给我捆紧,明天找辆大车给送回春红院!”两娘们儿顿时傻了,边上陶如开了口,这才饶了她们俩。
陶如望望熟睡的丈夫,一阵烦恼袭来。蔡建树对她百般呵护,单置公馆,使她渐渐从当姨太太的屈辱中走出,丈夫如今贵为军长,也算是个人物。但近几个月来他的情绪在变,抗战前三年他还劲头十足的,深得她的激赏。因此,陶如才努力培养感情去对他温柔体贴。但最近他的口气变了:“共产党才是最大的威胁,总指挥认为联日反共也不失为一种应急的策略。”他说的总指挥就是石友三,石友三曾在晋军重围中救出负了重伤的他,这些年又一路提拔,可以说石友三认贼为父,他也一样跟着喊爹。然而对于陶如来说,什么都可忍,唯独勾结日本人这是万万不能宽恕的!
陶如蒙蒙眬眬撑到天亮。蔡建树严守军人作风,天一亮就翻身下床,洗漱过后就与卫兵出去遛马,这是他的两大乐趣之一,常念叨:“美女、宝马,不可缺一。”蔡建树刚走一支烟工夫,卧室的电话铃声骤起,陶如知道这个时候来电话一定非同小可。
“喂,蔡夫人吗?蔡军长在吗?哦,我有急事找你。”罗家骏听出是陶如的声音,大喜过望,“早上9点整,请你务必去女子中学图书馆,我和内人恭候大驾,有重要事情商量,请不要让蔡军长知道!”
陶如正欲问个明白,那边已传来嘟嘟忙音。罗家骏是第一次约见陶如,显得那么仓促,回想丈夫这几天反常的举止,更使陶如惴惴不安。她十分敬重罗家骏,高级军官及家眷常常举行舞会、酒会,在这些场合她发现只有罗家骏的修养人品卓然超群,渐渐的,他们俩能找到许多共同的话题,彼此也产生了信任和友谊。蔡建树倒也赞成夫人外交,他知道自己脾气不好,经常和罗家骏处于火并的边缘,夫人可以缓冲一下两人的紧张关系,而且他绝对放心,陶如是不会出轨的。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年轻娇媚的妻子,已经对罗家骏情根深重。陶如把罗家骏和丈夫相比较,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经常自怨自艾,为什么没有早一点遇见罗家骏。因此,每一个能够和罗家骏见面的机会,她都非常珍惜,甚至利用打麻将,和罗家骏的夫人周颖波结成手帕之交,也是为了多见几面罗家骏。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和罗家骏发生什么,但是能够经常见面,也算是满足了自己一点心愿。
张家口女子中学坐落在城南,是大皮货商王隆景出资办的,塞北一带有钱的皮货商、马贩都以送女儿来此读书为荣。司令部驻扎张家口后,王隆景就送来聘书给陶如及罗家骏夫人周颖波,聘为名誉校董,这样一来校舍非但未被征用,学校反而收到了几笔捐募,陶如有时还来代几堂课解解闷。
11号早上9点不到,罗家骏卧室电话铃声骤起,值班参谋转来警察局的报告,张家口首富米沧云的全家二十余口被杀,金行被抢,盗贼是半夜进去的,身手十分了得,米家的四个保镖也都死于刀下。罗家骏听了半晌都没吱声,米沧云是鹿钟麟高参聂子方的亲家,此事非同小可,但眼下实在无力顾及。
张家口女子中学图书馆。陶如面露不安之色,她刚踏入,罗家骏和夫人周颖波就赶紧迎上来。馆员已回避了,这儿上午不开放,寂静得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小如,”单独谈话时,罗家骏喜欢用这个称呼,他对陶如有一种兄长对小妹的亲近感,“请你先过目。”罗家骏豁出去了,他了解陶如的过去。
陶如接过鹿钟麟的亲笔信,一看之下,脑袋“轰”的一声仿佛炸开了。字字千钧,她完全能意味到将会发生什么。过去的家早已化为灰烬,而今才安定几年,这个家也难保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石友三的朝三暮四,向来让陶如齿冷,但她无法劝阻丈夫死心塌地地追随。一个多月来,丈夫经常用联日反共为借口,试图说服她缓解仇日情绪,说什么应该将日本军队与日本浪人区别开来,浪人嘛,不过是流氓,军人就不同了。陶如眼中要喷出火来,质问道:“那么南京大屠杀呢?”丈夫这才哑口无言,转而安慰她,一旦军队开到天津地区,就抓住麻三及浪人开刀问斩。当然,陶如很清楚,丈夫如果降日,根本不可能动日本浪人一个指头,顶多弄个麻三来顶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