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活埋石友三

作者:郑 欣




  刘副官带着卫兵快马加鞭,一支烟工夫就来到新公馆,佣人朱妈忙去通报。刘副官想着参谋长一再关照不许透露蔡军长已死的消息,心里嘀咕着千万不能露出马脚。哪知越嘀咕心越慌,待听到楼梯声响抬头一望,四姨太已经来到面前。今天的陶如淡妆素抹,一件月白色的旗袍显得清纯脱俗,脸上掩饰不住的忧戚,急急问道:“蔡军长呢?伤着了吗?”
  刘副官不敢正视,低着头开口了,哪知他有个毛病,一说谎就结巴,一着急结巴就越厉害,只见他低着头,两脚并拢,手垂着,脸通红地吭吭哧哧:“蔡军长,他、他、他……”再也说不出其他词儿。陶如蛾眉紧皱,泪珠像断了线似的掉下来,一扭身直奔上楼。刘副官又急又怕又不能上去扯,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了。
  正跳脚时,周颖波赶进来了,急声问到:“蔡夫人安好?”刘副官摇摇头说:“不、不、不太好。”周颖波一急:“都是你胡说!”刘副官更急了,脸涨得通红,指天画地起誓:“我、我、我一个字儿都没说,她、她、她就变脸了!”周颖波扔下万分委屈的刘副官,三步并作两步抢上楼去。
  她刚踏进卧室,一股寒意便从脚底升起,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陶如正趴在地板上抽搐,边上已经是一大片汩汩鲜血。周颖波失声惊呼,刘副官、佣人都赶忙上来,抱起陶如一看,心窝插着一把小巧的匕首。也许扎进去时嫌力量不够,她才双手扶着刀子,直挺挺撞下去,刀把将地板都顶出个浅坑,这才扎透心脏。周颖波搂着陶如渐渐冷却的身子伤心欲绝。朱妈递上一封信,说是才找到的,封面上写着:“罗家骏兄长亲启”。
  一个小时后,文庙司令部。罗家骏拆开信,才看了几眼,就泪如泉涌,纸上那娟秀的字体变得模糊起来……
  罗兄:
  见字如面,已是人鬼两隔,生死一线间,谁能说得透?背叛丈夫,如心中何忍?但国仇家恨岂能漠然,今建树已去,大局未损,独不知建树在九泉之下能否知我苦衷?建树有负国家,罪该一死;建树有恩于如,如欠建树一死。今日同去,吾心稍安,唯憾与君别离耳!
  请善待颖波。从此生死两茫茫,勿念。
  如 泣拜
   民国二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下午四时
  当晚八点,应召赶来的军长唐镇和任成钧,坐在血迹刚刚清洗干净的会议室里,看到粘贴好的鹿钟麟亲笔信,听着罗参谋长介绍事变过程。罗家骏尚未从沉重的自责中解脱出来,但还是强打精神处理急务。他不能不这样做,他急需这两个军长的全力支持,只有在这两个军的钳制下,六十八军内蔡建树的心腹才不敢异动,罗家骏才能拥有接管六十八军的力量。此刻,他英俊的脸庞苍白疲乏,冷汗止不住地湿透了内衣,他决不希望采取极端手段来对付唐镇、任成钧,但人心隔肚皮,谁能猜得透呢?
  分分秒秒在沉默中流逝。毕竟太突然了,唐镇、任成钧需要梳理一下乱麻般的思绪。大约过了十分钟,精明强干的唐镇马靴一碰,挺直胸脯道:“罗参谋长,石友三带着我们出生入死投蒋倒冯,反反复复遭世人唾骂,我也认了。但石友三要当汉奸,我决不跟他走,他就是唐某人的仇敌!唐某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军人,以前打了不少内战,有罪。但我决不会帮着小鬼子打咱中国人,这是我做人的底线啊!”唐镇热泪夺眶而出。不善言辞的任成钧眼也红了,一把抓住唐镇的胳膊:“老弟说得对,石友三鬼迷心窍,咱们不能陪葬,让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罗家骏这才放心,这两个军长与蔡建树本质上不同。
  
  12月12日下午,三十九集团军司令部。潜出十余天的石友三回来了,他是堂而皇之由“友军”护送回来的。这“友军”不是国共合作承认的八路军,而是枪刺上挑着红膏药的日本兵。张家口城内一片惊惶不安。
  石友三身着笔挺的中将制服,左胸金星闪闪,骑着高大的东洋马,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不时举起,向街道两边观看的人群致意。稍后两骑是机要秘书杨钟和副官石志鸿,他们俩也仿佛沾了灵气,一路微笑一路招手,隔一会儿还拍拍巴掌。与石友三并驾齐驱的是华北派遣军司令部的大佐参谋黑田,他奉命率领一个骑兵大队协助石友三控制三十九集团军。大和民族的优越感使他陶醉,虽然名义上是合作反共,但黑田认定这是受降,连总司令都投降了,下面还能有戏?瞧着瘦小干瘪的石友三像只猴子似的骑在高头大马上,粗壮威猛的黑田打心眼儿里瞧不起。
  六百匹东洋马的铁蹄敲打在张家口石板上,震天价地响,古城在战栗。离文庙不远了,石友三举目一望,文庙前的空地上摩托车分几溜摆开,一百多号冲锋枪手像木桩一样扎在那儿,让人感觉到杀气腾腾。“这是给本总指挥壮脸啊!”石友三不由得绽开了笑容。
  离庙门还有三五十米,只见参谋长罗家骏率领一群幕僚快步迎了上来。石友三飞身下马,与罗参谋长格外热情地握手,然后将黑田大佐介绍给他,石友三特别仔细地观察罗家骏的神色,很奇怪,他倒没有惊慌或者气愤的神态。也许,你小子老早就想当汉奸了,比我还出息呢!石友三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心里嘲笑罗家骏,整日价嚷嚷抗日,今天真的鼻子对鼻子,你就熊样了,呸!
  “参谋长,黑田大佐是帮助咱们打八路的,今后合作范围更广,整个华北都是咱们的。这几年委屈你呆在这穷地方,往后呐,水涨船高,没说的。”石友三边走边许愿,又问,“这几天部队稳定吗,过几天可要有大行动啊,你要做好准备。”
  罗家骏不断点头道:“总指挥,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石友三拍着黑田大佐的胳膊大笑:“这不就是东风吗……”黑田傲然耸耸仁丹胡子以示赞同。
  进了会议室刚坐定,石友三就急急忙忙发问:“蔡军长呢,咋不见他?”
  罗家骏不慌不忙地回答:“六十八军从蒙古搞来几百匹马。”他又神秘地笑笑,“没花什么钱。”石友三美滋滋地心领神会,肯定是抢来的。罗家骏又接着说:“蔡军长就好这个,您也是知道的。蔡军长走时留话,明天一早就往回赶,选两匹最上等的献给您哪!”一席话说得石友三疑虑全消心花怒放。六十八军驻扎在张家口西北的万全县,只相距四十公里,快马要不了半晌。想到又有几匹好马到手,石友三也不再嗔怒了。
  冬日的北方,夜幕早早降下,只有闪闪的群星在窥探着秘密。司令部的大餐厅灯火辉煌,临时置办的宴席照样丰盛,山珍海味,堆满了一个个餐桌,司令部的幕僚陪同日军小队长以上的官佐一杯接一杯地畅饮。
  刚才开席前,石总指挥还发表了鼓舞人心的讲话:“弟兄们,今天是三十九集团军的新生。前几天,石某在北平与华北派遣军司令官多田骏将军签订了密约,共同反共维护和平。那么咱们得到了什么呢?他姥姥的!”石友三兴奋得转了一圈,“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北平去!下天津卫去!得,先都别急着乐,还有好的呢,石某还去了趟南京,承蒙汪主席的错爱,已被委任为中央常委、军委常委!”餐厅内响起翻江倒海般的掌声。石友三个头瘦小,忙着踮踮脚跟挺挺胸脯接着许愿:“石某还向汪主席提名罗参谋长、蔡军长、唐军长、任军长为中央委员、军委委员;各位师长为中央候补委员、军委候补委员!”
  这等连篇鬼话竟然激起更狂热的反响,甚至有人高呼:“石总英明,石总伟大,坚决跟着石总走!”石友三留神观察,罗家骏是想掩饰但掩饰不住,偷偷地在乐;唐镇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在忘形狂笑;任成钧呢,一副傻笑,连哈喇子都淌下来了,美的!一些清醒的文官小声地和边上的人嘀咕:“这年头怎么啦?中央委员都不用选啦?就像汪精卫开的店,想送谁就送谁?”
  夜半时分,主宾都已喝得醉眼蒙眬。几个日本军官围在身边,石友三感觉特棒,比和部下在一起更觉安全。黑田是个酒鬼,驰骋两天今晚正好解解乏,石友三虽已不胜酒力,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罗家骏等人又都格外巴结,抽个机会就敬酒。石友三心里啐道:姓罗的,给你个竿子也会往上爬!不过心里还是喜欢不尽。一个鬼子小队长唱起了悲凉的日本小调,顿时所有的日本人都跟着号起来,泪水淌在肮脏的脸上,花里胡哨的,显得更加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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