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串子奇案

作者:赵盛强




  第三天,法庭开始审理赵达起诉通化市人民医院案。
  主审法官开始履行审理程序时,法庭上出现了亘古少有的一幕。
  “原告姓名?”主审法官问。
  “暂用名赵达。”赵达回答。
  “原告出生时间?”
  “1981年10月,具体日期不详。”
  法庭上开始有些动荡,在法庭审理过程中这样含糊的回答是从未有过的,但赵达说的是实情。
  “原告民族?”
  “未确定。”
  在旁听席上的低声议论中,赵达宣读了自己的起诉书:“……DNA鉴定的结论是:我与养父母赵盛强、宫克夫妇及孙华东、李爱野夫妇均无血缘关系,孙超是赵盛强、宫克的亲生儿子。我不相信,一个养育了我21年的家庭竟然与我毫无血缘关系!我呼唤了21年的爸爸妈妈,竟然不是我的生身父母……”
  赵达读不下去了,他的声音哽咽了。他泪流满面。
  “……我多么想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什么模样。每天、每时、每刻,这种失去生身父母的创痛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让我年轻的生命过早地承受着心灵的折磨和精神的痛苦……”
  听到这里,我又想起了那天晚上,赵达独自在房间里唱的那首歌:
  落雨也不怕,落雪也不怕,哪怕再大的风雪落下。
  我要见到他,能够时时见到他面。
  我要我要找我爸爸,去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
  我的好爸爸没找到,若你见到他就叫他回家……
  坐在旁听席上,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听到了周围也已经哭声一片,连主审法官也流泪了。整个法庭都被打动了,这是一曲人性的悲歌,只要有感情的人都会为此而落泪!
  2002年12月18日上午9点,东昌区人民法院审判一庭公开开庭,就轰动全国的通化连环串子案作出一审判决。
  判决书中,要求被告在《通化日报》公开向原告赔礼道歉,同时协助原告寻亲,并进行合理的赔偿,赔偿6位当事人各种费用共521857.98元。
  判决之后,通化市人民医院对一审法院判决表示不服,坚决上诉。我们两家夫妇也表示不服,也准备上诉。
  审判结束后,孙华东和李爱野拿着一审判决书,缓慢地走到审判庭外,坐在法庭外的椅子上。李爱野倚在丈夫身上失声痛哭。身体虚弱的孙华东则一言不发。他们被记者包围了。刚刚回答了记者的几个提问,孙华东就感到身体强烈不适,胸口发闷,出虚汗,头晕目眩,脸色苍白。他闭上眼睛,脑袋靠在椅子靠背上。
  孙华东的心脏病发作了。
  李爱野被吓坏了,扶着他,哭着喊“华东,华东”。她摸索着在孙华东衣兜里找到了“救心丸”,放到他嘴里,他才慢慢缓过劲来。
  一审结束后,孙华东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他在李爱野的护送下,来到沈阳军区总医院进行治疗。
  一进医院,他就被医护人士认出来了:“你是通化连环串子案中的孙华东!”
  医院对孙华东十分关心。经过一番检查,医生诊断孙华东的病情为血管闭塞,原来就很严重,经过串子事件这一折腾,病情又加重了,现在必须立即住院,从股动脉做血管扩张手术。军区总院为孙华东的手术安排了权威专家——一位博士生导师。
  考虑到孙超8号放寒假,9号能抵达沈阳,所以孙华东决定8号做手术。这样一来,儿子抵达沈阳时,就可以看见自己坐起来了。这种手术,正常情况下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但孙华东做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博士生导师摘掉了手套,对孙华东说:“好人有好报哇。”
  护士长也拍拍孙华东的脑门说:“孙先生,你的血管终于打开了。”
  手术顺利。
  不料,孙华东从手术台下来四个小时后,再度发作,他突然休克,人也进入了死亡的边缘。他马上被送到重病监护室,在那里进行抢救。
  面对人事不知的丈夫,李爱野只能默默地流泪。
  与此同时,医生对死亡边缘的孙华东尽力进行抢救。打针,人工呼吸,抢救了半个小时,孙华东的心脏终于慢慢地恢复了跳动。
  9号,孙超如期抵达沈阳。让孙华东遗憾的是,自己没能坐起来。孙超一到,李爱野就病倒了。其实那些天里,李爱野一直在感冒发烧,但为了照顾病重的丈夫,她必须撑着。现在儿子回来了,她有了依靠,终于支撑不住了。
  那段时间苦了孙超。他两头跑。妈妈住的宾馆离军区总院很远,坐出租车都要半小时。他既侍候爸爸,又侍候妈妈。有时候,他为爸爸的病情难过,但他从不在爸爸妈妈面前表现出来,而是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哭,哭完了,洗洗脸,又笑呵呵地回到爸爸身边。
  在孙超的精心护理下,孙华东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康复出院。
  他一出院,我们两家就为二审开庭作积极准备。
  2003年7月23日上午9点,通化连环串子案终审宣判。遗憾的是,终审判决不仅基本维持一审判决,还撤销了一审关于通化市人民医院承担寻亲责任的判决。
  我们夫妇决定服从终审判决,不再申诉,接下来将集中精力继续培养两个大学生。可孙家夫妇对判决既不满意也不理解。他们明确表示,要向上级法院提起申诉。
  此时,虽然判决结果已经出来,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由这起串子案,人们引发了很多联想:如果这起连环串子案不是串了4家,而是5家、6家甚至更多家呢?是不是还有其他没有被发现的串子案呢?医护人员为何如此轻对一件关系别人一生幸福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让类似的悲剧发生?
  用宫克的话说:“这起案子的结束,也许就是下一起案子的开始。”
  
  赵达是通化连环串子事件的严重受害者之一。自从终审判决半年来,在大家的关心下,他慢慢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我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是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这固然是一个人人都想知道的问题,然而,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如何去对待生活,如何有意义地度过自己这一生。
  幸运的是,这起事件发生之时,他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了。
  通过这件事,赵达真的长大了。他变得更懂事、更孝顺,也变得更成熟了。现在,他大学即将毕业,目前已经找好了工作,在天津一家公司上班。虽然赵达的情绪已经恢复稳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今生今世,他一定还会继续寻找生身父母。他曾面对记者的镜头,对想象中的生身父母这样说道:“也许此时你们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我,那么我就请你们听听我的声音:我希望你们能怜惜一个做儿子的心情,早日传来你们的消息……”
  有一天,当宫克和孙超散步路过通化市人民医院时,孙超望着那座陈旧的建筑物对妈妈说:“妈,我和您就是在这里没见面就分手的。”
  宫克回答说:“是呀,儿子,那么咱们就从这里重新开始吧。”
  孙超也长大了。目前,孙超已应聘到香港一家公司工作。
  孙华东夫妇是这起串子事件中受害最大的人。
  孙华东曾委托媒体给关心他的人发过一封信,他在信中说:“如果真的找不到我的亲生儿子,我死不瞑目,那将是我人生最大的遗憾,最大的失败。在中国人看来,血缘关系超乎一切。我也是中国人,而且是个非常传统的中国人,儿子是我生命的支柱,我不能想象在没有儿子的人生中,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如果找到了亲生儿子,他的要求又十分简单:“只要确认他是我的儿子就行了,看看就行了,知道我儿子在哪就行了……”
  孙华东在这起事件中成了名人。走在路上,他经常接受陌生人的问候和安慰,也经常盯着陌生的年轻人发呆。他现在要安心地养好自己的身体,他要等待,等着亲生儿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编后语
  编完这部作品,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同样作为父亲,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的孩子在医院抱串了,我该怎么办?一宗串子奇案,引出许多社会问题:串子事件是如何造成的?医院为何如此轻待一件事关家庭幸福的事情?串子事件发生后,政府与社会该做些什么?孙华东和赵达的寻亲之路仍未结束,我们的思考也未结束。这个事件告诉我们,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家庭的问题都是社会问题。我们祈愿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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