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串子奇案
作者:赵盛强
我留孙超吃早饭。他说:“不行,我还得卖牛奶去。”
我想起来了。由于生活贫困,孙超上大学后一直在勤工俭学,在校园里卖牛奶。看着亲生儿子生活得如此艰辛,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我说:“走,我跟你去!”
大学校园里的早晨生机勃勃。年轻的大学生们读书的,晨练的,跑步的,做操的,唱歌的,散步的……应有尽有。当然,也有更多的大学生正在甜美地睡觉。就在这样一个生机勃勃的早晨,我的儿子孙超却推着一辆卖牛奶的小手推车,在校园里高声叫卖着。
“鲜奶啊,热乎鲜奶……”
我跟在旁边,也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鲜奶啊,热乎鲜奶……”不知怎的,喊着喊着,泪水就湿了眼眶。我的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我的儿子,人称“赵百万”的儿子,却在求学的大好年华里,为生活忙碌着。而此刻,他原本应该像别的孩子一样,幸福地躺在被窝里,或者坐在教室里学习。再想想养子赵达,家里给他在长春开了一个账户,存了一笔钱,随要随取,不受限制。不仅如此,他还长期资助了一个贫困同学。都是我的儿子,养子在资助别人,亲生儿子却在受别人资助。
那天早晨,我们卖到最后,剩下两袋牛奶。孙超说:“赵叔,不卖了,咱俩喝了它,来,一人一杯!”
我接过牛奶,含着泪喝了下去。那个时候,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儿子这么受苦了。
星期一的早晨,孙超要上学了,我也要走了。临走时,我给了孙超2000元钱。我不得不撒谎:“孙超,这是你爸爸捎给你的,做放假回家的路费。孩子,放假时一定要回家!”
孙超摇了摇头:“不行,我还要去打工呢。”
他哪里知道,我要他回去,是要做亲子鉴定。我说:“不,你一定要回去,一定!”我再次强调。
马上要离开了,我上了车,含着泪对司机挥挥手:“开车!”
一路上,我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眼泪流成了河。司机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人,见我如此伤心,小心翼翼地问:“刚才那小伙子是你儿子?”
我含泪点头。
“很长时间没见面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见面。”
司机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是离异!”
我摇了摇头:“不是,是妻子在医院生孩子时抱串了,刚刚找到,第一次见到他。”
司机突然一个紧急刹车,非常吃惊地问:“你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司机的眼泪也下来了,车不开了,拉着我的手,动情地说:“大哥,你真不容易,你还想看儿子不?想看,我再拉你回去。”
重情的司机一路上陪着我流泪,把我送到车站,帮我把行李送到候车室,一分钱车费不要,分手时还送给我一张名片。他说:“大哥,下次你再来江南大学看儿子,给我打电话,我还免费拉你。”
沈阳那边终于来电话了。“鉴定结果出来了,但和你们想的不一样,需要你们再来沈阳面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大家都傻了眼。
2002年1月20日,赵达所在的吉林大学先放假,所以先由我们同赵达谈串子的事。我和宫克商量,由宫克和赵达谈。可事到临头,宫克又退缩了。因为我要去长春接赵达,宫克说,“到了长春,你和赵达谈,这样更好一些。”
开车了,我左手把方向盘,右手习惯性地伸出,握住了赵达的左手,我准备说这件事了。没想到,赵达的左手突然死死地攥住了我的右手,而且右手也加入了过来,同样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这一抓就不肯再松开,好像一撒手爸爸就跑了似的。我心里一动,聪明的孩子已经意识到这件事了。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儿子从医院出生刚回家,家里住的是破旧的小平房,没有取暖设备。我怕儿子冻着了,就一个劲儿地摆弄炉子,想把火烧得旺旺的,让儿子暖和一些。后来还是不放心,干脆把儿子的小手握在手里,哈着气,放在胸口暖着,唯恐他凉了。
现在儿子也这样抓着我的手,怕失去了我。我强忍着泪,就这样一直拉着他的手,一只手把着方向盘,默默地把车开回通化。
我什么都没说。
回家后,我把情况如实地向宫克说了。宫克咬咬牙,答应还是由自己来说。
从小到大,赵达都习惯先到爸爸的被窝里腻一下,再到妈妈的被窝里缠一下,然后才满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幸福地进入梦乡。这天晚上也一样。赵达又来到妈妈床上和妈妈亲昵。宫克觉得最好的机会到了。
“儿子呀,你说这个世界上,谁对你最好?”
“当然是老妈呗!”赵达搂着妈妈的脖子说。
“可是,要是你在医院抱错了,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呢?”宫克终于说了出来。
“那我也不走。”看来赵达已经有思想准备了。
宫克叹了一口气,说:“儿子呀,你还记得血型的事吗?现在妈妈告诉你,是真的,你真的是在医院抱串了。”
说完这句话时,宫克紧张得不得了,静等着赵达的回答。没想到,赵达口里出来的,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回答:“啊,是这样啊。”
然后,宫克又和他谈了孙家的事,把两家商定的打算都告诉了他。赵达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而是自始至终显得平静。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随后,赵达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我还是不放心,偷偷地跟到门外,躲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过了半天,里面才传来几句轻轻的歌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伤感,居然是卡通片《咪咪流浪记》里的那首歌:
落雨也不怕,落雪也不怕,哪怕再大的风雪落下。
我要见到他,能够时时见到他面。
我要我要找我爸爸,去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
我的好爸爸没找到,若你见到他就叫他回家……
我到底还是忍不住,眼泪又不争气地下来了。
另外一边,孙家的谈话由夫妇俩一起来。他们先闲唠了一会儿,然后孙华东将话头转入正题。
他说:“孙超啊,你看赵叔这个人怎么样?”
躺在床上休息的孙超回答:“挺好啊!”
“如果他是你亲爸爸呢?”
孙超一激灵坐了起来:“爸,你说什么?”
“如果你赵叔是你亲爸呢?”孙华东又重复了一遍。
孙超不说话了,嘴唇抿得紧紧的。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无法接受。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赵叔到江南大学去看望他时的一幕一幕。现在他明白了:难怪赵叔当时对自己这么亲热,原来他是我的亲爸爸啊。
接着孙华东把情况简要地向他介绍了一遍,孙超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说完了,夫妇俩就退了出来,他们得给儿子一点时间,好让他去接受这个现实。就在孙超思绪万千的时候,呆在另一个房间里的李爱野也坐立不安。过了一会儿,李爱野听孙超房间里没有动静,害怕儿子受到精神打击出现意外,又不好进去打扰,就搬来凳子,站上去,从房门的气窗上往里看。
她看见孙超坐在床上,双手抱着并拢的双腿,眼睛望着窗户外出神。
李爱野的心里不是滋味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2002年1月31日,两辆轿车拉着我们赵孙两家人和律师奔赴沈阳做亲子鉴定。
一路上,李爱野始终拉着孙超的手,眼里含着泪,生怕此去沈阳之后,他就不是自己的儿子了。大家都一声不吭,气氛非常沉闷。
孙华东在沈阳的侄子有一个同学在这家鉴定中心工作,有熟人牵线,就方便多了。在那幢气势宏大的建筑物里,两家人开始履行亲子鉴定手续。办完手续,在一面白色的墙壁前,两家人站在一起照相。这个时候,大家心里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似乎觉得这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最后一张相了。
等待结果的这三天里,日子过得特别慢。其实在我心里,结果已经出来了。我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就是两家人抱串了。现在我所等的,只不过是鉴定中心的一纸公文罢了。只要这纸公文到了,接下来就可以领孩子们改户口、办理移交手续了。
然而三天过去了,沈阳DNA鉴定中心的一纸公文却迟迟未到,而且连个电话都没有。离开沈阳前,孙华东在沈阳的亲属说过了:一旦鉴定结果出来了,马上就给孙华东打电话报告结果。可约定的时间到了,电话却一直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