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串子奇案
作者:赵盛强
那是一堆原始的纸制户籍档案,几乎没人翻动过,在档案架上尘封网罩了二十年。我花钱雇了四个人,整整翻找了一周,总算列出了一份1981年10月29日出生的孩子名单,共42名。接着我用排除法,根据性别、出生区域以及身高等特征,排除掉30名,剩下了12名。
可是,做完了这一阶段的工作之后,下一阶段的工作却进行不下去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请不动假,脱不开身。于是,寻找孩子的任务,落在了宫克年迈的父母身上。
宫老先生是离休的机关干部,宫老夫人也出生于书香门第。宫家二老身体腿脚都不太好,可是,为了寻找亲外孙,也为了还女儿一个清白,他们迈动着不太利索的腿脚,在通化市开始了他们的寻亲之旅。
二老找的第一家是李爱野家。所有情况都对二老说过了,他们要做的是核对长相。由于李爱野的儿子孙超在江苏无锡市江南大学读书,无法核对,他们只好核对李爱野和赵达长得像不像。接下来的情节有些像侦探片。
李爱野是通化市第二百货商店文化用品专柜的售货员,那天上午,宫家二老便装成顾客,到柜台前买东西,以便近距离观察。为了观察的时间长一些,观察得细致一些,宫家二老特意多挑选一些商品,而且挑得很仔细。
观察的结果是:赵达的眉毛像李爱野,很浓,赵达很可能是李爱野的儿子。为保险起见,宫家二老又请儿子和儿媳妇去看。可这两人观察的结果却与老人相反。意见不统一,最终请我来裁决。我几乎毫不犹豫地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我见过李爱野的丈夫孙华东,他的个子和我几乎一般高,可赵达只有1米70。孙家的孩子没有抱串的可能。
初战失败,二老并不气馁,奔向下一个目标。
这家的男主人是工商银行一位姓贾的干部,可此时已退休,在家炒股。正值盛夏,酷暑难挨。宫家二老打着太阳伞,互相搀扶着步行,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走累了,就坐在马路边大树下休息一下,接着又在通化山城的坡道中走街串户寻找着。
终于找到了贾家。敲门,开门的是一位和他们年龄相仿的老太太。一交谈,二老实话实说,话音未落,老太太就急忙说:“大姐,打住!打住!好大姐,求您别在俺这儿找孩子,俺孙子没错!”
气氛紧张起来。宫老先生想缓和气氛,赶紧说:“大妹子,你看,咱进屋唠好不好?”
可那老太太一点也不客气,不仅没有往屋里让的意思,还往外撵:“你们快走吧,俺孙子不在家……”
宫家二老还想解释,咣!房门已经关上了。宫家二老面面相觑。也难怪人家不配合,谁不担心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孙子被别人领走?
正在这时,那位姓贾的男人回来了,见自家门口站着两位老人,赶紧问明情况。他倒很同情,也很配合,爽快地讲了自己儿子的情况。
“我儿子确实是1981年10月29日出生的,但是在家里生的。而且,孩子的亲生父母住在南方,孩子是过继给我的。”
又失败了。
接下来的两家孩子也都不是在市医院生的。找完这四个孩子,宫老夫人就病倒了。一方面因为天气太热,另一方面是为女儿的事上火,劳累过度,早年的眩晕病犯了。宫老夫人住了一个月医院,病好了,又继续寻找。
从2001年4月到10月,从春天到秋天,宫家二老苦苦寻找了7个月,都没有结果。白辛苦了一番,白花了许多钱,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我由失望转为恼火。我心想,归根结底还是宫克的原因,说不定宫克真的心里有鬼,才不敢去做亲子鉴定,让自己的父母找不到线索。转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地:要宫克和赵达去做亲子鉴定。当时正好赶上赵达放暑假回家,我趁机再次向宫克提出这个问题。宫克想了想,痛苦地点了点头。
可是,还没等做亲子鉴定,宫克却病倒了。
由于连续几个月上火,宫克得了美尼尔综合症,总是感到头晕目眩,在床上起不来,躺了一个多星期。这一个多星期里,赵达哪儿也不去,成天守在妈妈身边,侍候妈妈,帮妈妈擦脸,洗手洗脚,量体温,端水吃药。
15年前,有一次,宫克生病时,5岁的赵达也是在家侍候妈妈,倒水,掖被角,拿药。赵达到外面玩了一小会儿,又跑回来了,他惦记着妈妈。
触景生情,宫克望着儿子,眼泪湿了枕巾。思前想后,她做亲子鉴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了。
暑假结束了,赵达要回学校了。这时,我着急了。一着急脾气就不好,在家里没有给宫克好脸色看。万般无奈,宫克只好决定再去找李爱野,她把李爱野看作她心中最后的希望。
当时,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在这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我跟在旁边,也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鲜奶啊,热乎鲜奶……”不知怎的,喊着喊着,泪水就湿了眼眶。
宫克和李爱野有缘。生活中这样巧合的事实在不多。
两个女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结婚,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产房生孩子,生的又都是儿子。所以,这些年来,两个女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当然,这种联系也算不上亲密,只是偶尔相遇,说说话而已。
虽然李爱野的儿子孙超在众多的寻找对象中第一个被我排除在外,但宫克还是再次找到了李爱野。宫克是想让李爱野再帮她回忆一下当天生孩子时的情况。
是李爱野的丈夫孙华东接的电话。
“请问你找谁呀?”孙华东很客气地问。
“我找李爱野啊,你是谁?”
“我是她丈夫孙华东。”
听着电话里孙华东的声音,宫克突然心里一动:孙华东的声音这么像赵达——温文尔雅,并且富有磁性。宫克还是二十年前生孩子时在医院见过孙华东一面,他的样子早已忘记了。
李爱野接了电话,听说宫克要来,也很高兴。两姐妹在楼下唠了一会儿。寒暄结束,宫克直奔主题。她讲述了这段时间的情况,然后说:“爱野啊,咱们两家的孩子是不是抱串了?刚才我打电话,听你们家华东说话的声音怎么那么像赵达,你和华东会不会是赵达的亲生父母?你们的儿子孙超会不会是我和盛强的儿子?”
听了这话,李爱野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李爱野说:“宫姐,怎么了,你们两口子是不是吵架了?”
宫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可以到你们家去坐坐吗?”
她其实是想看看孙华东。
“当然可以了。”
是孙华东开的门。他高高的个子,相貌堂堂,四方脸黑黝黝的,身体有些发福,身上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在见到孙华东的一瞬间,宫克刚刚热起来的心又凉了——孙华东一点也不像赵达。李爱野请宫克坐下,趁主人沏茶倒水的工夫,宫克打量了李爱野的家。
这是由办公楼改造的筒子房,两室一厨,没有任何装修。地毯和家具都显得有些陈旧过时,墙上有些发黄。家里虽然清贫了一些,但收拾得很干净。
孙华东见两个女人要说话,打算回避。宫克说:“华东,你不要走,有你的事呢。”
宫克把楼下跟李爱野说的话又重述了一遍。孙华东赶紧说:“不可能,不可能,哪有这事啊,我们家孙超和爱野长得可像了。”
宫克问:“爱野,你是什么血型?”
“B型。”
“华东呢?”
“我还真不知道,从没验过血。”孙华东说。
“那你去化验一下。”宫克说。
孙华东说:“那好,我去化验一下,妇幼保健院就在旁边。”
十几分钟后,孙华东回来了,拿着化验单对两个女人说:“我是AB型血。”
宫克心里扑通一下,一下子兴奋了起来。赵达也是AB型血,他有可能是他俩的儿子!宫克马上给我打电话。当时,我正在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一接电话,赶紧放下酒杯,直奔孙家。
我一进屋,见宫克正在翻看孙超的影集,知道她想从中辨认孙超像不像我。我也赶过来看。看了好一阵子,我认定:“从照片上看,孙超可能就是我儿子!”
再分析赵达,还真有好多地方像李爱野。我们两家越分析越像,越分析越觉得就是我们两家抱串了。于是,我一拍大腿,说道:“啥也别说了,走,到我们家看赵达的照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