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4期


关于苏联文学与中国的对话

作者:李 辉 蓝英年

造问题。当然,作品写到战斗中人的勇敢,都写得很好。我觉得,也不能像有些人那样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彻底否定。这部书教育了很多人,它好的地方对我们还是有鼓舞的,但基本观点仍是图解斯大林的政治路线。
  李:对于这个问题前一段报刊上有许多争论。有人认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产生的背景首先是政治需要,是扼杀人性的,个人的东西都没有了,要大家成为机器,和我们后来号召的学雷锋活动有相似之处,都要我们去掉个人的东西,无条件地服从理想、服从领袖的政治目的。苏联解体后,再回过头来看,就更能看出这种文学的负面影响了。
  蓝:但不能否定其正面影响。当时许多人都真诚地向保尔学习过,把一切献给祖国,甚至不怕牺牲,志愿去支援边疆建设。
  李: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历史的尴尬,当时人们用很大的热情投入到建设中去,但同时又做了许多错误的事情。不知现在应该怎么看?
  蓝:说受骗也可以,但当时是真心的。保尔实际上坚决支持斯大林的路线,反对所谓的“反对派”。他本人就是契卡、克格勃。保尔这个形象与奥斯特洛夫斯基第一稿是有区别的,原稿中保尔为乌克兰人民利益而奋战。当时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马赫诺和班杰拉打德国人很勇敢,打布尔什维克也不含糊,他们维护的是乌克兰人民的利益,现在都成了民族英雄。原稿中保尔是支持他们的。
  李:国内新出了个全译本恢复这些了吗?
  蓝:不可能恢复,现在恢复的只是后来被编辑删掉的部分。原稿是他自己彻底改过的。当时法捷耶夫说,不行啊,你得重新写,并指出了几点需要修改,但他的思想感情还是流露出来了,编辑部又做了加工,恢复的当然不可能是原稿了。
  李:怎么知道修改过了,原稿保存下来了吗?
  蓝:那就要看法捷耶夫的信了。他在信里说,尼古拉,这样写不行,有几个问题需要改,不要搞民族主义。法捷耶夫的话他不敢不听。怎么改不知道,但肯定是改了。我不知道原稿是否保存下来。
  李:苏俄文学对中国的影响,在19世纪末就开始形成了,它是随革命运动的发展变化而产生影响,并且不断深入的。在研究巴金的无政府主义思想时,我读到“五四”前后的一些期刊,看到当时俄国文学中反映民意党、民粹派的作品,随着无政府主义、恐怖主义的传播而引起中国年轻知识分子的关注和倾心。这种影响在五四之前就形成了。
  蓝:它们对我们这一代影响不大,但是可以看作影响中国的开端,像索菲亚·佩罗夫斯卡娅、妃格念尔等女性英雄,对中国影响很大。
  当时民意党和社会革命党都主张暗杀,后来暗杀起不了作用,但在中国影响大,连梁启超、廖仲恺都介绍过索菲亚。梁启超亲自撰写的《论俄罗斯虚无党》,提到“女豪杰苏菲亚”炸死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廖仲恺写过《苏菲亚传》,他感叹道:“女员之多,虚无党之特色也,岂此极灵秀之气,果独钟于女子乎?”虚无党指民意党,苏菲亚即索菲娅·佩罗夫斯卡娅。
  李:俄国文学中那种激进的内容,影响了孙中山时代的革命和无政府主义运动。激进主义的影响一开始就很大。
  蓝:后来就不大了。五四以后影响渐渐消失。远不如鲁迅介绍的果戈理《死魂灵》和屠格涅夫等人作品的影响大。
  李:但文学的影响延续下来了。现在我们怎样看待鲁迅介绍苏俄文学的功绩?他有没有局限性呢?
  蓝:鲁迅的局限性毋庸讳言。首先他对苏联的认识并不那么清楚,都是听别人说的,没有亲自去了解,不像纪德和罗曼·罗兰那样。对苏联的体制的了解,他甚至远不如陈独秀。他译的那些书对反专制反帝国主义是有意义的,但是他翻译和推出的一些作品,并不都是很好的。比如有一本书叫《不走正路的安得伦》,在文学史上就是根本没有地位的。他还让曹靖华介绍了几部艺术性并不很高的书。
  鲁迅对于介绍俄国作家的作品贡献更大。如普希金、果戈理、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还翻译了果戈理的《死魂灵》和《鼻子》。另外他还介绍了二十年代不少同路人作家的作品,如扎米亚京的《洞穴》、皮里尼亚克的《苦莲》、费定的《果园》等。这些后来都成为禁书。他也说过“最优秀的作品,是描写贫农们为建设农村的社会主义的斗争的《勃鲁斯基》”。《勃鲁斯基》即潘菲洛夫的《磨刀石农庄》,经过几十年的实践证明,怎么也不能说这是“最优秀的作品”。这是个大题目,三言两语说不清、但可以肯定鲁迅介绍苏俄文学有很大的局限性。
  李:后来对苏联文学的介绍就很多了,你如何看待?从对人们的政治生活、日常生活的影响来说,五十年代苏联文学的影响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读这个时期的报纸也好,作家的作品也好,随时可以感受到这种涉及各个方面的影响。
  蓝:解放以后,这个问题就更突出了。比如《古丽雅的道路》、《勇敢》等在五十年代都产生过很大影响。有一位党的干部就曾对我说:“我要看《远离莫斯科的地方》这本书,主要是学习怎么做群众工作。”对于这些作品,我现在了解多了,看法就不同了。《远离莫斯科的地方》讲的是铺设输油管道,原计划三年完成,后来换了个管理局长,一年就要完成。有人说人要休息,不然就无法保持健康,不可能一年完成,他说一定要完成,后来果然完成了。当年我读这本书,我觉得这个局长说话蛮横,完全是用命令的口吻。现在看了材料才知道,铺设管道的人其实全是劳改犯,这本书的作者也是一个劳改犯,因言论被判了10年。后来这部书得了1948年的斯大林奖,他也当了作协的书记,但这之后他出过一本小说《车厢》,写的还是劳改犯,而那个局长在实际生活中是克格勃的头子。三年完成的工程非要一年完成,要累死多少人啊!在人所不能承受的环境中就那么干,看似表现了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实际上是不把人当人看。最初我们读这本书时觉得工人们、工程师们伟大、崇高,可是知道了这个背景后,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李:是不是可以说劳改营文学早就用这种形式出来了?
  蓝:那时是不能叫劳改营文学的。我们看到的作品中,描写白海运河和莫斯科地铁的,其实全是写劳改犯的。我到过苏联北方第一大港纳霍德卡,感觉这里的人与别处不一样,文化素质都很差。后来才了解海港原来是劳改犯修建的,劳改犯分批释放,看守们留了下来,他们在这里繁殖的后代,当然缺乏文化教养。劳改犯中富农很多,因为他们都是种田能手,种的地多,就是富农,然后打成劳改犯,无偿地去劳动,连莫斯科地铁的设计师都是劳改犯。反革命分子白天黑夜都得干活,干不了就枪毙。所以修建那么多东西,它是没有成本的。
  李:成本就是人的生命。由此看来,鲁迅,包括后来的茅盾等人,他们看到的苏联文学不少是粉饰大平的,当时苏联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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