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牛津岁月

作者:汉弗瑞·卡彭特




  文/ [英] 汉弗瑞•卡彭特
  译/邓中良、杨绣文
  
  他的学院——基督教堂学院,实际上颇像一家旅馆。按照牛津的标准来说,它已经是非常大了——单单一位大学生在那里面几乎会被淹没的。奥登第一年的屋子是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是在玫朵楼(Meadow Building)一号楼洞的屋顶室。屋子对着基督教堂学院的草地,但是楼房本身是十九世纪中期的建筑,不像学院的其余部分那样光彩照人。
  在他下面的各个房间里有三个人。一个是三年级的学生,名字叫埃姆林•威廉斯,其心思更多地是放在表演和创作戏剧上,而不是放在学术上;一位是大学教师,名叫F•A•林德曼,是位物理学家(也即后来的彻韦尔勋爵),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成为丘吉尔的科技顾问;还有一个二年级大学生(也是一位学者)——斯坦利•费希尔。埃姆林•威廉斯和奥登除了外表上的印象之外,他们从来也没有对对方有所了解。而林德曼很少被其他人在楼梯间里看到,但是费希尔和奥登很快就成了朋友。
  在学期开始之前的一个夜晚,费希尔正在一个邻近的房间里等待房屋主人——西德尼•纽曼,学院的管风琴学者。(费希尔回忆道)“在重重的、专横的敲门声中,门猛地打开了。先冲进一双腿,接着他的头猛地向上一甩就进来了,烟斗在他手中挥舞,这位来访者说:‘我想要加入音乐协会。’我解释说我并不是学院的秘书。他转身离去,但是我把他叫了回来,告诉他我会把他的名字给纽曼,保证他的申请递过去。‘奥登,W•H•奥登,’他说道。”
  费希尔作了自我介绍。他猜想奥登对音乐感兴趣,于是他提到,尽管他自己不会弹钢琴,他却保留了一间屋子给会弹钢琴的朋友。当他说这些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奥登是从来都无法抵挡钢琴的诱惑的。从这时起,奥登每天至少要到费希尔的屋子里去一次,在那里胡乱地弹奏出赞美诗的曲调,或者英国国教赞美诗,或者从头到尾弹奏巴赫的四十八个序曲和赋格曲。另一位大学生将他弹奏的方式描述为“高昂自信、非常不精确但却非常美妙”。
  费希尔,西德尼•纽曼与其他开始了解奥登的大学生都对这个相貌奇特的大学一年级学生有了很深的印象。其中有一个人这样描述奥登,说他有“不同寻常的男孩气质。一张光滑粉红的面颊清新可人。他有令人惊异的知识分子的奔放激情”。他又说奥登滔滔不绝的快速谈话“总是有一种积极的特征使他与我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区别开来”。另一个人描述他:“衣服松散肥大,平足,手很大,肉乎乎的,指甲咬得光秃秃的,他的手摸索着香烟,那张易变的粗大的面孔善于表达出精心构思的概念”。据他的朋友观察,他“穿着传统,衣着整洁。但是他穿的衣服似乎并不合身。”吸烟的习惯是他在后来一些时候才养成的。刚到牛津的时候,奥登喜欢拿一个大烟斗——有人说它是“火山一样的东西”。他永远都抽不够。他解释说:“没能完全戒掉,我必须得吸点什么。”在弹奏费希尔的钢琴的时候,他会同时吸烟——把烟灰散落在键盘上,弄得到处都是。
  他第一次去那里弹钢琴时,他问费希尔是否写诗。费希尔回答说是的,并且把他的诗集给奥登看。奥登说他喜欢里面的一首——是关于约克郡化石的,但是他并没有再作什么评论,也从来没有再谈起过那些诗作。费希尔推测奥登自己就是个诗人,于是他就请求看看奥登的作品。奥登并没有从他的屋子里拿来手稿(费希尔记得),他反倒“从他的嘴里取出了烟斗,抬起下颏,背诵起诗句来。他几乎朗诵了半个小时。”费希尔很兴奋——不仅仅是因为这些诗本身,也因为奥登是以平铺直叙的、不带感情的、相当“不具有诗意的方式”来朗诵它们(正如另一个大学生朋友所观察到的那样)——“水平平直的词汇链条淹没了理性意义”。到这时为止,奥登已经开始相信高声朗读诗歌的重要性了(后来他把诗歌界定为“可以记忆的谈话”。他说“没有哪首诗……如果人们掌握了它的时候,倾听并不比朗读来得更好——是好诗”)。他经常把他的诗通过背诵的方式首次介绍给他的朋友。他记忆力很好。在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声称自己还能够认出他写的任何一行诗——尽管不是散文的每一个词汇。他也能够口头引述大量其他作家的作品——尽管路易•麦克尼斯说他“几乎总是弄错”。
  费希尔努力将奥登背诵给他的那些诗句写下来。他和奥登很快发现他们之间有几个共同点。费希尔——一个英国国教牧师的儿子,来自利兹文法学校的学生,也来到了基督教堂学院。像奥登一样,他来这里学习生物学,尽管现在他已经改了科目,转攻英语了。他知道奥登所在的阿尔斯顿•穆尔的铅矿区,也知道阿普尔特里威克,奥登曾在这个约克郡小村与梅德利一家生活在一道。奥登说:那是他最渴望生活的地方。费希尔清楚地记得,对于他知晓这些地方,奥登感到忿恨,他感到他是在非法侵犯私人领地。然而,奥登在基督教堂学院的头两个学期里,他和奥登相处得不错。每两周他们至少一起出去散步一次。
  “今天下午我们去散步,”奥登会宣布说(费希尔注意到“我们”一词含有一种王室般威严的弦外之音。)奥登走得很快,并没有注意周围的环境。他一直在讲话,并且不断地挥舞着烟斗。“我不够聪明”,费希尔说,“不能成为一个铁砧来胜任他思想的榔头的敲打,但是我是个很好的听众”。
  在这些散步中,奥登的谈话——更确切地说,是他的独白——大致是围绕着四个话题展开的。第一个话题是,如果他留在牛津,他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诗人。他说道,他确信大学生的生活方式太有利于助长人们无所事事的习惯。他已经把大学当作与真实世界不发生联系的人为机构而不予考虑了。另一方面,当费希尔表示他对大学里的布道团去伦敦邻近的码头住宅区感兴趣的时候,奥登把这当成他母亲会推荐的那种做好事的行为而不予接受。奥登还说——这是他的第二个话题——他不大可能生活在位于哈勃尼的家中,因为他和他母亲之间总是会发生可怕的争吵。他害怕回家去过圣诞假期。他问他是否可以去费希尔家里度过一部分假期。费希尔很高兴地为他作了安排。第三个话题是不可能去相信个人的上帝。费希尔就持有这种信仰(他后来成了英国国教的牧师)。奥登向他挑战,让他提供上帝存在的哲学上或科学上的证据。当然了,奥登拒绝考虑费希尔提供的任何证据。几个月之后,奥登给了费希尔一首他写的关于这个题材的诗:
  
  ……我们描述宇宙的四方形
  使它适合我们的钱袋已成为习惯……
  解释我们简明的雪茄哲学,
  上帝在上,就像你喜欢的一样无害,
  蠢人的天堂的守护者,
  亲爱的大单胞体戴着牛角眼镜。
  
  奥登告诉费希尔,基督教徒的信仰都是他称之为费希尔的“深不可测的浪漫主义”的一部分。这是他们散步时的第四个话题——成为一个古典主义诗人而不是浪漫主义作家的必要性。
  奥登告诉费希尔说,他现在已经完全放弃浪漫主义了。他认为自己是个古典主义诗人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再赞赏浪漫主义诗人了。相反地,他现在很赞赏他们的“古典”特质。托马斯•哈代(他说)就是古典作家,因为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豪斯曼是个古典作家,因为他很“严肃”——这是那个时候奥登很喜欢使用的一个词。沃尔特•德•拉•梅尔(注:Walter de la Mare,1873—1956,英国诗人。),尽管非常浪漫,但他也通过了这个检验——因为他有完美的技巧。费希尔发现,所有这一切把人都搞糊涂了。同时,奥登开始大段大段地背诵塞缪尔•约翰逊的作品,并且从他的起居室的墙上挪走了一幅画着亚平宁山脉牧羊男孩的水彩画——费希尔指出过,不容置疑,那是浪漫派风格的绘画。他把它递给费希尔,在背面写上“给我富有浪漫精神的朋友,斯坦利”,并签上“W”,在他姓名的首字母下面加上,“一个不可救药的古典派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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