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牛津岁月
作者:汉弗瑞·卡彭特
★★★★
1925年圣诞节之前十天,他在牛津第一学期结束后不久,奥登到伦敦南部的诺伯里去旅行——斯坦利•费希尔的家就住在那儿。他与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星期。他们发现他是一个会让人感到相当筋疲力尽的客人。
实际上,他在拂晓时分就会起床——他发现这是一天中很好的工作时间。一旦起床,他就会大声讲话——人们没法听而不闻。吃饭的时候,他会铲起大量食物送进嘴巴,并不考虑邻近的人的需要。他常常不会注意他在吃什么——他声称自己“有一匹马的消化力”——但是有时候,他也会出其不意地遵从一时的风尚。当他(在一段时间之后)与斯蒂芬•斯彭德的家庭在一起时,午饭时盖盘子的东西被揭开时,他大声叫嚷,像一个法官宣布判决似的,以一种严厉的谴责口气说:“煮火腿!”
他需要喝许多杯茶,连续不断,无止无休,似乎(另一位朋友说)“他粗大白皙,明显是没有血色的身体需要不断的温暖的增援。”多云的天气足以使他要求点燃炉火。在起居室里的时候,他会很快把烟灰散落到地上,或者他的香烟烧灼了家俱。他为此而作出的任何道歉总是会以最漫不经心的方式说出。他并不是完全桀骜不驯的:对于女士他很有礼貌,小心谨慎——为她们开门、背包,拿小包;在街上与女士们一起行走时,他会坚持在人行道的外围走——这些是他母亲教给他的社交规范,但是他能够一本正经地,以他惯常的皱眉蹙额的表情使一顿饭在沉默中度过。有时候人们发现他在半夜突袭家中贮藏食品的地方,找一些冷土豆,或是其它一些残羹剩饭(“我只是想要看看是否牛肉还在那儿”——在一次这样的场合他如此解释道)。他总是在他的床上堆积起很重的一大堆床上用品:毯子、鸭绒被、床罩——任何能让它沉重的东西。如果这些还不够,他会弄来他所能找到的任何其他东西。在费希尔家里,他把卧室的地毯也放到了他的床上。与另一个家庭在一起的时候,他把卧室的窗帘拿下来,当作毯子用。还有一次他用的是铺在楼梯上的地毯。有一天早晨,(除了别的事情之外),他被人发现竟睡在一个硕大的、有边框的图画下面。
克里斯托弗•伊修伍德,他一直与其兄弟在雷普顿的学校里,住得不远,就在肯辛顿。奥登到达后两三天,他给斯坦利•费希尔打电话说,如果费希尔过来与他一起喝杯茶的话,他会很高兴。费希尔回答说有一个名叫奥登的朋友正与他在一起。这个名字立刻引起了回应:伊修伍德问道,这个奥登,与他曾经一起上预备学校的奥登是同一个人吗?几个问题证实了就是这个人。邀请立刻向他们两个人发出了。
伊修伍德,二十一岁。上一个夏天,在故意损毁期末考试卷之后,他离开了剑桥。现在,他在伦敦的家中,给曼奇欧茨音乐家庭作秘书来谋生。他与他的母亲之间发生了争吵。在剑桥的时候,他写过一部小说,但是那时他认为那本小说毫无价值。现在他已经动笔开始写另一部了。
伊修伍德见到奥登的时候,他觉得他的老校友改变得非常少:“真的,他长得很大了;但是他淡黄色的小眼睛还是同从前一样因为近视而瞪着眼睛,费力地调节着焦距。他粗糙的手指像木桩一样粗短,仍旧显得紧张不安,咬秃了的手指,被尼古丁浸得发黄,现在又混合了墨水的痕迹。他穿着巧克力色的衣服,服装虽然昂贵,但却有些邋遢。他的衣服该熨烫一下了,他还穿着一件崭新的双排钮扣的马甲,款式相当时尚。粗糙的毛线短袜在他像婴儿般缺乏棱角的赤裸的脚踝上堆积着。”在伊修伍德与费希尔交谈的时候,奥登沉默地坐在那里抽他的烟斗。他皱着眉头,偶尔从书架上拉本书下来,漫不经心地看几眼,然后随意地将它丢到地板上——他并没有发觉伊修伍德正对他的这种行为感到恼怒。直到费希尔因为还有个约会离开了,把他单独留下与伊修伍德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行为才有所收敛。他们两个人开始拿他们在圣•埃德蒙家里的事情开开玩笑,模仿那里的职员和他们的古怪行为——“雷吉”读他的荒诞剧《海浪》,“西迪”在小教堂里布道(这是奥登最喜欢的一出戏)。他们很快就不可自制地开怀大笑起来——就像伊修伍德说的,“预备学校的气氛”又表现出来了。
正当奥登要与伊修伍德道别的时候,他提到他现在正在写诗。“他故意用有点过于随便的口吻说出这件事”,伊修伍德注意到。伊修伍德觉得这个新发现十分令人吃惊,几乎不大合理——他认为奥登是个懂机械的人,并没有真正的文学鉴赏力。但是他却用有点倨傲的口吻要求看一些奥登的诗。奥登有些勉强地同意了。几天之后,伊修伍德接到邮寄过来的一沓手稿。上面的字迹很难看,有时候难以辨认,但是这些诗的内容却给了伊修伍德极深的印象——并不是因为它们展示出的才华——“它们既不好得惊人,也不糟糕得令人瞠目,”他说。但是,正如他所表述的,因为它们“富有效能、颇具模仿性、极有能力”。这让他感到吃惊,因为在圣•埃德蒙家里,奥登总是给他以“本质上很鲁莽草率”的印象。
★★★★
在春季学期回到牛津后,奥登开始了解到在玫朵楼他的楼梯间里另外一位居住者——大卫•艾尔斯特,学历史的。他们都是大学小品文俱乐部的成员。(除了音乐社之外),奥登在牛津只加入过这一个社团。艾尔斯特给奥登起了个绰号“小孩”,因为作为这样博学的人来讲,他的模样看上去很幼稚。他比奥登大两岁,但是对于他所称之为“冰冷想象力的敏锐和力量”的奥登特质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但是他和斯坦利•费希尔也对现在奥登表现出来的另一面——经常沉溺于同性恋感到印象深刻。
回顾他在格雷莎姆学校的日子,任何性方面的暗示都在荣誉制度中被压制下去了。奥登说,当学生在这种规则之下受过教育后,当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他们会发觉自己毫无防御能力:“或者印痕如此深刻,他们保持不变、不成熟,否则,处于婴儿期的本能会突然间释放,使他们陷入愚蠢、极富破坏力的放荡生活之中”。毫无疑问,他知道他是属于哪一种类别。正当他要离开学校的时候,他决心再也不洗冷水澡了,于是他也决定抛弃在性方面的任何约束。
考虑到这个决定,在他现在的情形之下,几乎不可避免的结果就是——同性恋。当然在牛津也有一些女大学生。其中的一些勇敢者也设法放弃了年长妇女给她们做陪侍的传统做法。但是她们——就像奥登说的——这些例外者:“在我那个时候,有三四个女孩设法出去了——就像是美国社会中享有特权的白人社区中富有象征意义的犹太人,我们接受了她们。并不是每一个午餐会都是只限男子参加的,但是在男女混合聚会上,女性的面孔几乎总是一样的。”男大学生多半都有自己的伴侣。在这个时期,同性恋很时髦,或者至少在奥登之前那一代的牛津大学生中很时髦。奥登这样称他们:“那放荡、奇怪的一代人……给了爱神这个名词以新的解释。他们中的一些人仍然在大学里,在牛津的知识分子圈子中活动,故意站在大学运动员的对立面——那些人遵从传统,有着正常的性兴趣。”路易斯•麦克尼斯,在奥登之后不久也来到牛津。他也观察到:“我发现,在牛津,同性恋与‘智力’,异性恋与体力,几乎不可阻挡地相伴而生。”(麦克尼斯又说:“这使我备受冷落。我开始酗酒。”)。
奥登并没有沉湎于唯美主义者的风尚之中,也没有加入仍聚集在牛津乔治餐馆的衰颓圈子——“颓废大师”,麦克尼斯这样称呼他们。那个圈子的主要成员都在基督教堂学院,后来奥登与他们中间的一个——布赖恩• 霍华德——成了朋友。牛津的风气仍旧带有强烈的同性恋色彩。他的确是利用或者说受到了这种风气影响。
他的朋友很快就得知,他利用一些晚上的时间去进行性冒险,在很晚的时候才回来,对于他的追逐与收获以及口交的实验过程给予简单的描述,而口交则是他喜欢的性事活动形式。无疑他之所以告诉他们,一部分是为了让他们感到震惊,一部分是为了告诉他们(特别是费希尔)世界运行的方式,也是为了向他们证明他是没有罪恶感的。艾尔斯特对此并不完全相信。他在私下里怀疑,奥登实际上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了罪恶感,他对这种感觉感到羞耻,决心从中解脱出来。大概在这个时候,奥登写的一首诗肯定是暗示了他很看重色欲得到满足后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