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讲故事的人”莱斯利·马蒙·西尔科

作者:石平萍




  贝托尼不同于库乌什所代表的印第安传统药师,他选择住在印第安保留地边缘的一座小山上,俯瞰盖洛普,这座城市经常有白人游客,可说是印第安世界与白人社会的交汇点。基于这种开放的态度,贝托尼对白人世界、时代变化和种族关系有着深入的了解,认为印第安人的传统仪式需要吸纳包括白人文化在内的其他因素来应对现实的变化,但这与白人推行的文化同化有着天壤之别,他所主张的是一种拿来主义的理念,服务于本民族文化的繁衍生息,恰如他的墨西哥裔祖母和那瓦霍族祖父,他们改变传统仪式,利用一切力量、甚至白人的力量成功治愈了许多基督教的受害者和酒鬼。与之相对的是,库乌什用克里斯语,按照传统的方式举行头皮仪式,只是唤起了塔尤对部落生活的部分回忆,对他的疾病治疗收效甚微。连库乌什自己也承认:“不像过去,现在有些病我们治不了,白人来了之后就变成这样了。”Leslie Marmon Silko, Ceremony (New York: Viking Press, 1977) 38.贝托尼还教会塔尤以印第安人古老的思维方式看问题,那便是事物之间的相关性:从精神层面来看,时间和空间是没有界线的,时间与空间里的所有事物都相互关联、彼此影响。贝托尼认为,印第安人真正的敌人不是白人,而是毁灭者用来控制印第安世界的巫术,白人不过是巫术的一颗棋子,战争、疾病和文化冲突都是巫术邪恶计划的组成部分,塔尤之所以得病,也是被巫术控制的结果。从这一视角来看,塔尤的康复便上升到了反抗邪恶、拯救印第安民族乃至整个世界的高度。因此,贝托尼在印第安人的圣山泰勒山上为塔尤举行了沙画仪式之后,又郑重叮嘱他去寻找乔赛亚丢失的牛群、一座山、一个女人和一个星座,将尚未完成的仪式进行到底:“这(巫术)已经持续很长很长时间了。这是你的责任。不要让他们(毁灭者)挡住你。不要让他们毁了这个世界”。Silko, 152.
  在贝托尼的帮助下,塔尤终于明白宇宙间的所有生灵都是一个整体的组成部分,仪典可以给这个整体带来平衡和祥和。他沿着66号公路,走上了完成仪式、回归拉古纳部落的旅途。在拉古纳神话里,拉古纳人的祖先从地下世界第五层冒出地面后,曾沿着如今的66号公路寻找合适的定居之地,因此这一路的自然景物和地形地貌都打下了拉古纳人历史和传统的烙印,塔尤的仪式之旅无疑是追寻拉古纳文化传统的一次朝圣之旅。在寻找牛群的途中,塔尤遇见了一位神秘的印第安女人茨艾,并与她发生了性关系,茨艾的爱让塔尤朝着康复的目标更进了一步。不仅如此,在她的指导下,塔尤对自然界万物的重要性有了更深的体会,也再次认识到人类只有与自然和睦相处才能生生不息。在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他重新体验到印第安民族的生存方式:虽然白人强占了土地,但是土地早已融入印第安人的生命和精神;同样地,乔赛亚和罗基并未死去,他们只是返回了大自然的怀抱。茨艾也和贝托尼持相同的观点:世界被毁灭者的巫术掌控,塔尤必须摆脱巫术的控制,让自己的仪式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一些评论家认为茨艾是印第安神话中大地母亲的化身,从她在塔尤康复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来看,这种说法是很有道理的。
  告别茨艾后,塔尤遇到了沦为毁灭者傀儡的埃默,后者向他挑衅,还杀死了另一个同伴,塔尤成功地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没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否则,他又会沦落成毁灭者的另一个傀儡,他那被贝托尼和茨艾寄予厚望的仪式之旅便会功亏一篑。在秋分的早晨,塔尤望见太阳冉冉升起,宇宙间的各种力量平衡于一张巨大的沙画中,从而圆满地完成了自己的仪式之旅。在小说的结尾,塔尤回到了拉古纳部落,他的康复获得了部落长者的认可,他们把他请进了部落宗教活动的中心基瓦,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西尔科曾说:“我们需要故事。有了故事才有我们这个部落。人们讲述关于你、你的家庭或者别人的事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塑造了你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是从关于你的故事里知道或者听说你自己是谁的”。Larry Evers and Danny Carr, “A Conversation with Leslie Marmon Silko,” Conversations with Leslie Marmon Silko, edited by Ellen L. Arnold (Jackson: U of Mississippi P, 2000) 12.塔尤从一个无根的边缘人,最终成为拉古纳部落的讲故事者,这不仅标志着他已彻底摆脱了身份危机,还表明他已成为部落文化的守护者和拯救者,通过讲述自己的经历给部落带来生存的策略和希望。
  毁灭者与求生者之间的神秘斗争是塔尤故事的中心主题。通过塔尤的故事,西尔科强调指出,混血儿作为印第安部落里被边缘化的人物,其所处的特殊地位使他们能够担当给个人和部落带来生机的重任。《仪典》采用嵌套叙事和复线叙事的结构,进一步印证和深化了这一主题。所谓框架叙事,即“其中嵌有另一叙事的叙事,为另一叙事(也叫内嵌叙事)提供叙事框架和背景的叙事”。Gerald Prince, A Dictionary of Narratology (Lincoln: U of Nebraska P, 1988) 33.在塔尤的故事开始之前,西尔科以两首诗歌和一句祈祷词搭建起三层框架叙事。最里层的框架叙事由占据第4页和第262页整页版面的祈祷词“日出”构成。在印第安人古老神秘的仪典中,“日出”一般被用作祷文的起始语和结束语,显然,塔尤的故事嵌在两者之间,无疑成了祷文的主体,也就是说,塔尤的故事发挥了仪典祷文的关键作用。第二层框架叙事是一首名为《仪典》的诗歌:一个不知名的男性讲故事者“他”告诉读者,他的腹中存储着许许多多的故事,它们是印第安民族生命力的源泉,是他们战胜疾病和死亡的惟一武器,塔尤的故事是其中之一,“在这个故事的腹中,仪式和典礼仍在形成、发展”,紧接着一个不知名的女性讲故事者“她”告诉读者,好的仪典是印第安人祛除病魔的惟一法宝。Silko, 2.第一层框架叙事也是一首诗,介绍了拉古纳神话中的创世女神,即思想女神(蜘蛛女神)茨伊茨切纳科,她有着把冥想变成现实的神力,创造了姐妹玉米女神瑙茨艾泰艾和芦苇女神艾特克茨艾泰艾,再和她们一同创造了宇宙、人类世界和四层地下世界,此时她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作者“我”将要讲述的塔尤的故事。如果说第二层框架叙事指出塔尤的故事及其中的仪典不仅是个人的故事和仪典,还可以帮助整个印第安民族抵御邪恶、捍卫本土文化,那么在这里,西尔科揭示了塔尤的故事能起到这一作用的原因:塔尤的故事是创世神话的一部分,有着创世女神注入的生命力,继而能将这种生命力注入整个拉古纳部落、乃至印第安民族。
  一个故事要发挥护佑印第安民族的神力,构想者、践行者和讲述者缺一不可,但至关重要的是,践行者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构想者的设计,也就是说,创世女神的构想必须由塔尤在现实生活中付诸实施,否则其故事的救世功效便会大打折扣。换句话说,塔尤如同希腊神话中受神明指引、以拯救拉古纳部落为己任的民族英雄。所以,贝托尼和茨艾一再告诫塔尤,不要成为毁灭者的工具,参与巫术控制的凶杀暴力,其意图无非是“阻止你完成仪典”Silko, 125.。塔尤的任务就是让自己的故事和仪典顺利走向既定的完满结局,从而达到守护、甚至复兴拉古纳部落文化,帮助处于美国白人社会挤压下的拉古纳部落继续生存下去的目的。《仪典》采用复线叙事结构,在塔尤的散文体故事之间,穿插散布关于玉米女神瑙茨艾泰艾和拉古纳祖先的诗体神话故事,为的就是两相对比,让读者以神话故事为参照物,对塔尤的经历进行品评和赋予意义。《仪典》的诗体故事情节如下:拉古纳人的祖先在邪恶的巫师帕卡亚尼唆使引诱下,背弃了他们的玉米女神瑙茨艾泰艾,盛怒之下,女神返回第四层地下世界,旱灾降临大地。印第安人饱受饥荒之苦,后悔不迭,遂派遣蜂鸟担当信使,携带花粉等礼物飞往第四层地下世界,祈求女神宽恕,叉叶绿蝇也来帮忙,陪同蜂鸟前往。由于女神要求秃鹰先净化小镇,它们只得回到人类世界寻找秃鹰,谁料秃鹰也要求它们敬献烟草,在女神的指导下,拉古纳人的祖先终于从蝶蛹那里取得烟草,献给秃鹰,净化了小镇,满足了女神的条件。女神宽恕了人类,把雨水和生灵送回大地,大地恢复生机,邪恶的巫术被旋风刮走。诗歌以四行叠句结尾:“邪恶暂时死亡了。”暗示人类暂时获得拯救,邪恶有可能卷土重来。Silko, 261.就情节发展而言,它和塔尤的经历是基本平行的:当塔尤饱受精神折磨时,神话世界的拉古纳人正经受干旱、饥荒的惩罚;当塔尤接受库乌什的仪式治疗、试图走出心灵阴霾时,神话世界的拉古纳人正试图求得女神宽恕;当塔尤接受贝托尼的仪式治疗有所好转时,蜂鸟和叉叶绿蝇正设法从蝶蛹那里取得烟草;当塔尤追寻牛群、遇到茨艾时,神话中的秃鹰净化了小镇,女神也随之解除了人世的灾难;而最后当塔尤回归拉古纳传统、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时,神话中的邪神与黑暗一同死亡。由此可见复线叙事的平行发展和互相呼应,实际上佐证了塔尤作为部落文化拯救者和守护人的成长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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