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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雪芹前往江南,并非一次,乾隆二十一年(丙子,1756)南京已有他的足迹。所以二十二年敦诚寄怀诗句,正劝他不必远游——“劝群莫弹食客铗,劝群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这显然不是一种并无缘故的闲文琐语,而这一年,乾隆有意改变对待汉族旗人的政策,准许包衣人开户出旗,这是雪芹生平中的一次颇有关系的事件。但到了二十四年秋天,他由于生计的艰难,为了著作的传播,还是不得不下决心,再度前往。这时,有人对雪芹也加紧注意,在形势不利的考虑下,敦诚弟兄也同意了他南游的打算,如此可以暂避风波,保全书稿,因此反而赞助雪芹料理南行的一切准备。

  一到江南,雪芹的才华立即受到了尹继善的赏识,并以楝亭有此嗣孙引为欣慰。初时,宾主相得,情好甚笃。常在扬州的肖像画家云间陆厚信(字艮生)者,来游南京,曾入尹府,见到雪芹,十分倾慕,为他绘了一幅小照,并写下了五行题记,其辞云:

  雪芹先生洪才河泻,逸藻云翔,尹公望山时督两江,以通家之谊,罗致幕府,案牍之暇,诗酒赓和,铿锵隽永,余私忱钦慕,爱作小照,绘其风流儒雅之致,以志雪鸿之迹云尔。

  这就记录了一时的景况。

  可是,雪芹的处境到哪里也是复杂的。这次南来的遭遇,有几件事使他更叹命途之乖舛。

  正如敦敏赠雪芹所说的,“可知野鹤在鸡群”,他的才华出众,易为人知,也易为人妒,同事中间,小人之辈,谮毁之言,久而遂多。尹继善虽然爱才好士,扬风书雅,但全是正统派人物,眼见雪芹的一些言谈行径,渐渐心有不乐之意。尹继善是正人,倒出于一片好心,从他自己的正统观念出发,以为雪芹落到此等境地,是因无人“导之于正”,他就要设法挽救雪芹,而雪芹对于这种“挽救”,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根本不能接受。这么一来,其本无恶意,皆本素怀,可是误会既多,彼此都无法谅解:别人本是一片热心为他好,而雪芹看来那是不能苟从的道路;雪芹如要自行我素,不肯污于流俗,就必然被人视为狂妄无行,负义忘恩。一个不能为世人所理解的伟大的哲士文豪,越是伟大,越是孤独,越是寂寞——“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正是雪芹的最巨大、最深刻的悲哀。

  当时南京住着一位声气极大的诗家名叫袁枚。有人介绍,想为曹袁二人牵丝引线,以为两诗人定能投契。而雪芹素知袁枚风格不高,看不入眼,拒而不往。

  这也得罪了南京的诗坛文苑。

  雪芹本是为《石头》一记而仆仆南游的,不想最后事情也就出在这部书上。

  这几年来,皇帝的主要精力是花费在武事军队的调度上,但是使他颇为心烦的也还有文字科场,——正因如此,乾隆有一次亲至某满人家,发现了《石头记》并挟其一册而去,以致某人大惧,急谋删改进呈云——显然,这是《石头记》未有刊本,流传未广时候的事情。

  当乾隆查出身有“内病”的永璇竟然偷看这种“邪书”,自然十分震惊恼怒,决心要弄清这部“淫词小说”的一切原委。这件事的风波很快传到了永璇家尹继善那里,不觉目瞪口呆——因为著书人就在他的幕席之间!由是,风声汹汹,人言啧啧,顿时大为紧张。尹继善毕竟还是厚道长者,不肯出卖楝亭的后人,就透消息给雪芹,让他赶紧托故离职,潜身他往,庶几多所株连,将关系的复杂程度尽量缩小。

  于是,无可回避的雪芹,收拾行装,决意北返。

  幸而永璇有力,多方弥缝遮掩,设法将事搪塞过去,一时未至酿成大案。这就无怪乎敦敏在重阳节后意外地与雪芹重遇时,立即写出了“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这种万分感慨,无限悲怀的句子了。

  雪芹的江南之行,不过一载有余,却使他的好友异常想念。

  乾隆二十五年(庚辰,1760)的初秋,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敦敏闭门闷坐,自斟自饮,感怀往事,便想起曹雪芹,不相见已一年多了。敦敏十分思念,因此在题诗时说:

  短檠独对酒频倾,积闷连宵百感生。
  近砌吟蛩侵夜语,隔邻崩雨堕垣声。
  故交一别经年阔,往事重提如梦惊!
  忆昨西风秋力健,看人鹏翮快云程。

  重阳以后不久,他偶然到友人明琳的养石轩中去,忽然听到隔着一道院子有人高声大谈,那声音直传到这边来;敦敏立时就听出这是雪芹的声音,除了他,别人是再没有这种意气风度的。他于是赶紧跑到那边院去,果然不出所料,雪芹竟然来了!相逢之下,彼此都又惊又喜,十分意外。他们便在明琳那里摆酒快叙,同话旧事。敦敏感而成诗一篇: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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