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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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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儿,有些事情你要往开了想啊,干嘛那么死钻牛角尖。你原先可不是这种性格,你原先多开朗啊!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再这样下去,不要出事吗!” “爸爸,不要说了。” “鸿儿,你恨爸爸吗?其实,不是爸爸狼心呐,而是曼殊他……鸿儿,你现在已经不小了,过了年就是二十七岁了,如果还在中国呆下去,做爸爸的,害怕贻误你的终身呐!” “爸爸,真的不要再说了。”雪鸿满脸泪痕,摇着爸爸的手臂央求着:“这件事情我决不会怪罪爸爸的。我明白,您老人家也是为了我,才故意晚回国的,为了他,我已经等了六个年头了。现在,就是您老人家要等,我也不想等了,儿不忍心再煎熬您老人家啦!爸爸,这回孩儿的心迹您总算明白了吧!”雪鸿说着又啜泣起来。 “鸿儿,我的好孩子!”庄湘牧师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安慰道:“爸希望你振作起来,还像先前一样,脸上整天都是笑容!你说行吗?” “爸爸,这实在难为孩儿了。其实我的心愿,爸爸是清楚的,我难过也好,我哭泣也好,不是为了自己啊!主要是为了他。” “这个爸爸知道!” “爸爸,你想过没有,他活得多苦,多累,多难——啊!” 雪鸿说到这里,又呜咽起来。 庄湘牧师也低下头来,脸上现出一副黯然的神情。他与曼殊的情分,有如亲生父子。这次离开中国,回到自己的祖国……或许就是一次长别,或许就是今生的诀别。他心里怎能不酸楚呐! “爸爸,也不知道他此时飘零在哪里。我最遗憾的是,我们临走的时候,连见他一面都没有……” “唉!”庄湘叹息一声,语调十分的伤感:“人世多么复杂啊!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合的时候,欢天喜地,分的时候,又是多么难心。无论相聚和分别,全由不得自己呀!此生此世,我们与三郎再见面怕是不容易了。鸿儿,来,我们一齐为他祈祷祝福吧!” “好!”雪鸿紧紧地依靠在父亲的身旁,两眼微闭,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胸前,嘴唇颤了颤说:“爸爸,你祈祷吧!” “主啊,我心中的主,请您赐福于……”庄湘说到这里,眸子忽然一亮,随即便惊叫起来:“雪鸿,你看,那是谁?” 雪鸿睁开眼睛,顺着牧师指点的方向望去,禁不住惊呆在那里,口中喃喃地说:“这是梦吧,这是梦!” “这不是梦,孩子!”牧师说。 “雪鸿,这不是梦,我是三郎啊!” “三郎哥。”雪鸿惊叫一声,一下抓住了曼殊的手。 “雪鸿!老师!” “三郎!” 这是一个偶然的时刻,这是一个特殊的时刻,这是一个时光为此而凝固的时刻。在这个时刻里,他们每个人情感的世界,都发生了轰然巨响。这声巨响,将他们三人几乎都惊呆了,他们弄不清这是真实还是虚幻,弄不清这是现实还是神话。但是他们都有了一种共同的愿望,那就是涌入胸中的千言万语要向对方诉说。 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当千言万语都将汇入喉咙的时候,反倒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了。此刻,他们三人就处在这一情境之中。 风,依旧那么呼呼地刮着,翻卷的水浪撞击着船弦发着啪啪巨响,不时溅起一束束白色的水花,落在甲板上,落在缆绳上,落在他们的裤管上。 大约过了半分钟的光景,还是老牧师首先开了口: “我的上帝呀,三郎。你,你是多么不可思议。这些年,你都到那里去了?今天我们能够相见,我想都是主的意思吧! 孩子,快过来让我们一齐感谢主吧!” “是该感谢主,老师。”曼殊顺从地说。 “孩子,我是这样想的。无论是你过去的生活,还是你未来的生活,也包括你此时此刻的情形,在很多时候生活里面存在着偶然、巧合,如果你把这些只理解为运气所致,那恐怕就错了,这一切都是主有意安排的。在主面前,我们不过是羔羊,万能的主才是我们的牧人,千万不要离开他,和他靠得近一点吧,否则,你会迷失道路的。” 曼殊皈依的是佛教,讲究的是轮回。对主、真主、命运前定之类的话并不相信。但是庄湘所说的主他是相信的。与其说他相信庄湘所说的真主,还不如说他相信的就是庄湘。说来所有的宗教都是相通的,它们的终极关怀似乎是一致的,它们不关心人的躯体,不关心人的外部,关心却是人的心灵,这种关怀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物质因素,却能满足你某些心理上、情感上的饥渴。人往往都是在现实世界困惑时,才求助于宗教,这时,更容易把那些闪烁着一定真理的教义,看作人世间真理的全部。曼殊真觉得今天这种巧合,是谁有意安排的,上帝也好,佛也好,如果没有他们从中精心设计,他几乎不敢想象他们还会相见,更不敢想象会在这里相见。 他没有再提及他和雪鸿的关系…… 雪鸿也规避着这一话题……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两小无猜的童年,他们都尽量让每秒每分每一时刻都过得幸福些,他们不想让那不愉快的阴影再笼罩着他们。其实事情已经了然,何必再让两颗凄苦的心再受熬煎呐!他们在船上共同生活了数日,但双方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感情,不让它触及心灵的敏感点。只有在不小心的时候,才偶尔流露出些许对往日的怀念与感伤。这时,双方便沉默下来,静谧片刻,于是重新去寻找新的话题。虽然双方没有什么相诺、预约,可是彼此配合得异常默契,并且非常自然…… “三郎哥,这一回,你去印度,我回西班牙。天各一方,我们怕是要永别了吧。”雪鸿故意把话说得平缓,仰脸看着曼殊。 “不会的,不会的。”曼殊也故意轻松地说:“我将来还要到你们国家去呢。那时,不又能见面了吗?” “那倒是,不过……”雪鸿用舌尖舔了一下嘴唇:“有那种可能吗?” “怎么?小姐不欢迎我去贵国?”曼殊努力在开玩笑。 “三郎哥,真的,你说有这种可能吗?” “有,只要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要把世界全都走遍。” “那时候……”雪鸿觑了曼殊一眼,眸子里充满了说不尽的忧伤。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使语调中不带有苦涩:“那时候,你还会记得有个雪鸿妹妹吗?” 这句话像什么东西捅进曼殊的鼻孔一样,他觉得鼻子里面是那么酸,那么涩,酸涩得眼泪都要流淌出来。他连忙转动了下身子,把目光伸向水天相接的苍茫地方。这么平缓了一下情绪,他才说:“雪鸿,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不过,到那时,我们也还是不见面为好。” “三郎哥,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真是。” “这……”雪鸿似乎还要说什么,可是她立时意识到如果话题再朝前延伸发展,就要涉及那敏感的区域了。于是将涌入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了看曼殊,便改变了话题: “三郎哥,你现在这样生活,不觉得累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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