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猝死的摄影师
作者:樊海燕
“再没有单独呆过,酒醒了,我便后悔了,他是个好男人,可毕竟是白惠的丈夫,再和他有瓜葛,那我就猪狗不如了。可能他也是这么想的,反正再见了面我们就像没有过那种事,就当是做过的梦,醒了,一切不复存在。”
“收到照片,你没想和他有关吗?是不是他伪造的?”
“想过,我给他打了电话,他完全不知情的口气。”左玲一手托腰,头稍稍歪着,眼盯地面,像诉说与己无关的事,“我问他那次拍的片子,他说记得塞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一时找不着了,等影楼盘点好好找找。”
“你们俩人有过什么过节吗?”
“从来没有。因为白惠的关系,我们一直处得不错。不可能是他,那张双人照是在他死后收到的。而且,我细细回忆过,他给我拍照时我戴得是黑色胸罩,而那张照片您也见了,胸罩是绿色的。”
“在你妹妹家,戴的是绿色?”半截烟灰掉到裤子上,严弥伸出手指弹了弹。
“应该是,我最喜欢绿,内衣内裤全是深深浅浅不同的绿。”
“唔,这样。”没到半个月严弥剪过的眉毛又长得寸把长了,他抖动着长长的眉毛又问:“片子你看过吗?”
左玲摇头。
“那你妹妹叫什么名字?她家有电脑吗?上网吗?你外甥呢?在哪个学校上学?”严弥熄了烟头。连续问了好多让左玲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左玲相信妹妹家和这件事完全无关,所以竭尽所能答了严弥的问话。严弥最后说:“应该很快就有结论的,你放心,今天就到这里,有什么再打电话联系。”他站起来把放在桌上的一个旧款“三星”手机装兜里,说要出去。
“我真的可以安心了?这件事快让我成神经质了。独自呆着,听到一点响动就紧张。晚上看电视常被不知什么镜头吓着了,就想流泪,还想痛快地哭,还想去杀了谁。”左玲稍微活动了一下因为紧张而麻木的肢体。和严弥这么倾诉了一番,让她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
八
一大早,严弥上网查看各网站消息。门响,进来了小杨,晃了晃手头的文件夹说:“三辆车的情况都查清楚了,小偷用的是出了车祸的那辆面包车,抓了,三十岁,看着人很老实,审讯,认了,车是他本人的,原先在皮毛厂当工人,挣不了几个钱,八千元买了辆二手车,开起出租,车用了三年,送人都不要了,有两外地民工模样的一下给了他两万元,条件是协助把‘一眼万年’影楼的器材拉到某地,然后把车开下悬崖……”
电话响,严弥拿起话筒,那边传来冒冒失失的女声:“严局,你好,我是刘之华,我哥刘之中的案子撤了吧,先前费用我嫂子会交过去,我现在跟一个艺术团去俄罗斯,‘心港’组织的,先去北京,正要上车。”
“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怪我想的不周到,人都没了,折腾半天谁都不会高兴,回来去拜望您,挂了。”刘之华的尾音落在人声吵杂中……左玲那晚领她去了最爱吃的烧烤店,她正犟着劲儿,不同意。直到左玲说:“我敢肯定这事和你嫂子无关。我们一起长大,你哥你嫂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你这样做,你哥地下有知肯定不高兴,会怪你。”这最后一句话刘之华听进去了。听得落了泪,哥抬起手掌帮她擦泪,余温犹在……离世的时候叮嘱要听嫂子的话。哥尸骨未寒她不能违背他的遗愿,只得撤了。
摄影师的案子撤了。屏幕上出现了“可以关机”的指令,严弥关了电脑,抓起一支铅笔轻轻叩击桌面。
“为什么?我还觉得这不是一般的盗窃案,正愁泥牛入海……去哪找那俩外地民工呢?”小杨把文件夹搁在沙发扶手上,并没有解脱的快感。和严弥办案多年,他习惯了凡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认真。
“当事人都说了要撤诉,先搁搁吧,你去查昨天报的那个‘侵权案’,你不是有套四个兜的水手服和一付时髦的风镜,借我使使。现在就去拿,我要去趟省城。”严弥和小杨的身材差不多,都属细高挑一类。小杨不如严弥骨骼结实,肌肉比严弥多点。他不知道严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深问,真相大白他自会说的。
省城某私立中学,严弥着浅棕色便装,他找到初三(2)班的班主任,班主任带了四五个穿统一的蓝白相间的校服,高矮胖瘦各异的男孩进了办公室。给他们介绍说:“这是网络资深专家,专门设计计算机游戏的。同学们平时上网有什么收获、感受、想法都和专家说说。”
“电脑在我妈卧室,她限制我上网时间,每周最多两小时,她去外地看爸爸,我肯定玩通宵,有回忘了关机,电脑开了三天,我妈发现了一气之下摘了宽带,现在查资料也只能去网吧。”童音里透着委屈的正是严弥要找的男孩。
“和网友联系不方便了吧?有没有那种特好,就是无话不谈的?”严弥一只手托着那个胖胖的男生,饶有兴趣地问。
“有个网名‘红炮’的,什么时间都在网上,以前我们聊得最多。他说他是奶奶捡的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山河市的,比我大五岁,还说要认我做弟弟,现在上网找不到他了。”
严弥悄悄按下了手机的重拨键……一会儿,有电话找他,说车在校门外等着。接下来的时间,他去了左玲的妹妹家,看了电脑的摆放位置。左玲的妹妹很热情,长相比左玲差远了,个矮还是罗圈腿。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真不敢相信她们是一母同生的。严弥谢绝了她要留自己吃晚饭的好意,雷厉风行找到一个对计算机很有研究的同行朋友,分析了左玲外甥的网友们,那个网名“红炮”的换成了“黄衣骑士”。
九
这天是刘之中的百天祭日。“死因案”和“敲诈案”是同一天报的,恰好也能在同一天了结。有点意思。如果不是“死因案”撤诉了,“敲诈案”是左玲托他私人办的,两起案件传出去,恐怕要轰动全城了。严弥胡乱思想着去了北城唯一的公墓,把摩托车寄放在离墓地不远的一个卖冥钱冥纸的小店铺里。徒步到达目的地,找到了刘之中的牌位,观察好地形,严弥在几米远的一颗枝叶茂盛的柏树底下铺张报纸坐下来。边掏出手机打“炸雷”游戏,边观察动静。
挂在树梢上的太阳不知不觉落山了,晚霞映红了半边的天空……他期待的那个人影还没出现。莫非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差错?严弥赌的可是一个人的良心。他不免有些焦虑,不顾墓地不让吸烟的禁令,背过身燃了支烟……才一转头,路口突地出现了个黑衣、黑裙的身影……严弥深吸了一口烟,灭了。搓了搓手,站起身来……
女人把一束白与黄相间的菊花放在地上,冲刘之中的灵位深深鞠了个躬,静默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看了看,打燃了火机要烧……
“别,留着做个纪念也好,他的死,因你而起。但你却没有害他的心,在天有灵,他会原谅你的。”
“严局?”女人叫着跳了起来,神情慌恐。
“我算准了你会来的,收到第一张敲诈照片的时候,你首先怀疑刘之中,问他要片子,他说找不见,你疑惑更深,悉心安排了‘贼’去偷。没想到,刘之中因此病发断命。他去世后,你又收到第二张照片,知道另有人作怪,加上从‘一眼万年’影楼中找到了这个东西,证实了刘之中不是说假话,你内疚、自责,对白惠好关心他们的儿子,你怕事情败露后,无颜面对众多的人,竭力劝刘之华撤诉,安排她去旅游。”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光盘在刘之中手里,我不放心,男人和女人想法不一样,如果不是那晚喝多了酒,我不会同意拍那种照片,它就像一颗‘炸弹’,留在身边迟早会出事。”左玲努力保持从容镇定,可难以做到,她不敢看严弥的眼,目光游离在别处,接过严弥还回来的光盘,毁坏,烧成一团漆黑:“这样好,他的作品随他去吧。”尔后,又问,“那敲诈的照片出自谁手?”
“你和王某那次在你妹妹家,百叶窗帘拉得密密,白天就像夜,再说你们心急,没有发现你外甥忘了关电脑探头……山河市郊区,正好有一个小青年在网上,他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找了几个临时工都没干长,家里只有一个老奶奶和他,想做买卖又没本钱,每星期买彩票没有一次中大奖,他整天在网上挂着,想一些投机钻营的招数,你和王某某的床上镜头,让他无意间看到有意录了下来,开始是为着好玩,欣赏你的美体,偶尔从网上查到你经营‘心港’,得知你们公司业务多,效益好,他就动了歪心眼儿,想敲你一笔。”严弥原是站着说这些话的,可他实在太累了,盘腿坐到了地上,接着说,“那小孩我见到了,他原先的网名是‘红炮’,和你外甥是铁杆网友,录了你的像后,网名改成了‘黄衣骑士’,得知我为‘敲诈’的事找到他,吓得腿直抖,牙齿也抖,哭丧着脸求我,‘大叔,不行您就杀了我,可千万千万别告诉我奶奶,她会死。’那两张照片的原始资料,小孩当着我的面全部删除了,清空了垃圾箱,顺便清洁了他的脑袋,这是他的地址、姓名、电话,送不送他进局子你看着办。”
严弥抬眼望了望天,在几颗稀薄的星星映衬下,天边,一轮弯弯的月牙儿格外姣洁……明天会是个好日子。
左玲从严弥手中接过一张寸把宽的白纸条,心绪茫然地看了看……她是多么聪明的女子,回过神来,明白了严弥的慈悲心怀,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