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12期

土匪爷爷和他的女人

作者:姬 妮




  这时,自打爷爷他们进来就一直没有露面的客栈掌柜五五出现了,她扬着个脸,屋子里人谁也没有看,轻甩着两只细瓷般的胳膊一直走到爷爷的跟前,抬起眼皮看着爷爷说:“双眼皮的县长大老爷,你来咧?”
  爷爷说:“我说过我能来,就来咧。”
  五五忽然就沉了脸说:“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哩。”
  爷爷略略蹙了一下眉头,看了一下周围说:“就不能在这里说么?”
  五五语气坚决毫无通融地尖着嗓门大声说:“不行。”说完还像鸭子般昂了昂她那脖子,一下子引得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她了。
  爷爷一想,自己正要找她了解常寿娃和滩匪的一些情况哩,就让吕振羽招呼大家吃喝着,自己跟着五五走进了后院。
  站在后院的天井里,五五仰头看着爷爷,爷爷又一次从她的眼睛里感到了太阳的光芒在蜇着他,爷爷不得不移开了目光,却又看见了五五那白皙的脖子,不由地感到自己的脖子上有那么一点凉酥酥了。他慌忙把目光移到天井上边的天空上,说了一句没来由的话:“哦,新上任咧,总得请大家吃顿饭哩。”顿一下又说,“你这里的羊肉面好,大家都说好哩。”
  五五说:“没想到是你来荣和县里当县长。”
  爷爷的脸色沉了沉,说:“接连着死了两任县长,大家就都不愿来咧。可总得有人来么,我就来咧。”
  五五说:“你就不怕……”
  爷爷明白她没有说完的意思,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要是怕,我也就不来咧。”
  “你放心,他不会害你的命的。”五五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爷爷还是明白了,她说的是常寿娃不会来要爷爷的命的。“我也不会让他来害你哩。可他只是不想让你来这里当县长,他是怕……”
  爷爷说:“不,他是不想让荣和县有县长,他想把我逼走。”爷爷看着五五,说,“他现在是个土匪,可以前也是个百姓。荣和县的县长于他有甚关系呢?他是在替别人办事哩。是别人不想让荣和县有县长,利用他来杀县长,这样就使得没有人敢来荣和县赴任了。可我来了,他就又来逼我离开,是么?”
  “他是为了我才走上这条道儿的。”五五并没有直接回答爷爷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本来他是庙前村那一带有名的擀面能手哩,一次就能擀二十多斤的面……”
  爷爷淡淡地插了一句:“我听你说过咧。”他并不想听五五说这些的。
  可五五还是说了下去:“后来,我爹就凑了村子里许多家的钱,在县城里开了这家客栈,一层卖面,二层住宿。常寿娃就是专门擀面的,四乡八村的百姓都知道他擀的面好吃,又韧又有嚼头,只要上县城来赶集,就要来吃一碗羊肉面,有的来县城就专门是来吃面的。那阵子生意可真是好哩,一天能卖出去一百多碗面哩,好的时候能卖二百多碗哩。后来,我爹就做主,把我许配给了常寿娃咧……”五五说着,脸上洋溢出那种少女才有的很幸福的神情来,她在回忆着当时的美好情景呢。
  爷爷似乎被她的神情感染了,静静地注视着她,听她往下讲。
  “本来,爹准备年底给我俩圆房的,噢,就是成亲哩。可突然说是县城要迁移哩,缺银子,要百姓们来捐摊。我家因为有这个客栈,就要比普通的百姓多捐些。本来爹也说要多捐点的,可没想指标一下来竟是五千两。天哪!我们两年总共所挣的才几百两,上哪儿去弄到这五千两呢?捐不够银子,县警队就把爹抓去关进了大牢里,天天用大刑,让爹交待把银子藏到哪里了?本来就没有那些银子呀,怎么能交待出来呢?三天后,通知我们家去领人,结果抬出来的却是爹的尸首了……”五五说着,把脸也抬了起来,眼睛望着天井上面的那一块天空。
  爷爷看到,五五虽然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很悲痛,但脸上却没有一滴泪水,就不由在心里暗暗称道这女子性格的刚强。
  但他仍静静地听着她讲,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我娘是个从不出门的女人,我家里的一切都是由我爹作主的。这一听爹死了,当时就吓坏了,只过了一个晚上,就随我爹一块去咧。那会儿,娘的肚子里还怀着娃哩,也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子。我是老大,却是女子,我爹是想要个男娃哩。”五五说到这里,竟然看着爷爷笑了一下,“你说我一个小女娃子,咋面对这些塌天的事情!多亏常寿娃,他一直帮着我。在把我爹娘埋葬后的那天夜里,他就不见咧。第二天一早,县警队就来村子里找他咧,说他昨黑里带着人把县长和几个县警队的人都杀咧!我就晓得,他是为我家报仇去咧!可这样下来,他就无法再做他的擀面大王,只能去当滩大王咧。说到底,他还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家……”
  这时,爷爷看到五五的眼里终于有两颗硕大的泪珠慢慢地滚落了下来,掉在了她那抱在胸前的瓷一般的玉臂上,碎了。
  爷爷的心里也忽然像是堵上了块什么东西,沉甸甸地直往下坠。眼前的这个五五,和他第一次在客栈碰见的那个轻佻地向着他脖子里吐瓜子皮的五五,截然就是两个人呀。
  爷爷此时才真正感觉到,这个荣和县长的位置确实不是那么好坐的哩。
  就在爷爷临出门时,五五忽然在背后说:“不管咋着,我会帮你哩,双眼皮的后生家。”
  
  在回县衙的路上,吕振羽突然对爷爷说:“大哥,我有一个好法法,可以把常寿娃逮住。”
  爷爷大步走着,淡淡地说:“甚么好法法?”
  吕振羽追上两步,和爷爷近了点,压低声音说:“把这个客栈掌柜、就是这个女子逮起来,就能引来常寿娃,我们在四周埋伏下人,等他一出现就……”他用手做了个合拢的架势,有点得意地看着爷爷,“咋样?”
  爷爷说:“常寿娃就这么容易上当么?”
  吕振羽有点急:“这你还看不出来么,常寿娃很在乎他这个婆姨哩。隔些日子就悄悄地来县城见一次。这次县长被杀后,他明目正胆地就敢来咧,所以……”
  没等吕振羽说完,爷爷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为甚?”
  爷爷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不为甚。”说完大步向前走了。
  吕振羽在后面看着爷爷的背影愣了愣,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几步追上我爷爷,说:“大哥,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女掌柜的咧?是哩,要说人样儿么,确实细哩。可是,她终归是土匪婆姨呀。大哥,你是堂堂一县之长哩,咋地能……”
  爷爷收住脚步,回头瞪着吕振羽喝道:“你在胡说甚?”
  吕振羽正在兴头上,突然见爷爷变了脸,吓了一跳,竟张口结舌起来:“我、我说……”
  爷爷轻轻地叹了一声说:“其实要说呢,五五她也是一个恓惶女子哩,父母亲都在上次的县城迁移中被官府强摊硬捐逼死了。常寿娃也是因为她家才杀了人,遭到通缉,这才跑到黄河滩里当上了土匪。看来这历朝历代都是这样,官逼民反啊!”爷爷说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仰首望着天。
  吕振羽看着爷爷,他实在不懂县长大老爷怎么突然替土匪说起话来咧。
  “那我们,我们就不、不逮这个常寿娃咧?”
  爷爷看了一眼这位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师弟,淡淡地说:“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常寿娃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杀人越货的滩大王,是非得清剿不可咧。只是时时不可忘记了老师给我们的教诲:要主持公道,注重民生呀。所以,我们要理解老师的苦心,尽心尽力尽善尽责地为百姓做点事,去做好我这个县长该做的一切,不要让荣和县再因为迁移而逼出更多的常寿娃来。要真是那样,可就辜负了老师派我来荣和县的初衷咧。”
  吕振羽听到这里,孩子似地裂开嘴笑了:“大哥,你是武备学堂里念出来的,肚子里有墨水,是能文能武哩。可我哩,是街头上打架偷东西混出来的,要不是师父收留我,怕是现在还在街上胡球混哩。反正大哥,这些我不懂,只要你说咋哩办,我一切听你的。师父让我跟你来,就是来保护你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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