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0期
“酒鬼”五魁
作者:茅永民
工地上是不允许喝酒的,领导看见他一个葫芦从来不离身,就问他,五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索性不回答。领导取过葫芦检查,葫芦的确是空的,再打开盖,闻闻,酒气冲天。但问题是,里面没有一滴酒,那也只得罢了。工地上规定是不能喝酒,并没有规定不能带葫芦。以后,领导悄悄地观察,每天,他带来的葫芦的确是空的,但他会去装自来水,后来就喝了,不一会儿,他就会酒气冲天。他闹糊涂了,难道他的葫芦就像儿子在读的童话《神奇的宝葫芦》吗?领导又向他的领导作了汇报,遗憾的是,他的领导不全部相信他下级的话,到底是当领导的,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骗孩子的寓言和神话故事会真实地出现在现实生活里。这件事也就罢了。
时间过得很快,文化大革命来了。
工地停产闹革命。一天,五魁又去买酒。他买酒是极有个性的,很有风度。先摸出一毛钱,平铺在柜台上,叫人打一两酒,倒在壶盖里。先是摇摇,见酒面上溢出无数颗珍珠般的小泡泡,然后侧耳细听,听见那小泡泡膨裂出美妙的破裂声;再抽动鼻子嗅上几嗅,嗅出了如丝如缕的透骨香来;最后再呷一小口,细细地品。那甘醇,随着味觉,就牵动了大脑神经,融化在血液中,最后才落实在行动上。掏出几块钱,灌满酒壶。
只是这天,他连走了几家商店,几次动用了多种感觉器官,但是,都找不出满意的酒来。
进了最后那家,仍然如此,五魁生气了,连饮了几毛钱的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便仗着酒意骂起来:“你们他妈的卖什么鬼酒,净骗人!”
卖酒的婆娘是个带红袖章的造反派,听说他老公还是个造反队的司令。她一听就用手指指着五魁:“你他妈的,你骂人?”
“我骂的是这酒,黑了良心骗钱,还砸了我们槐酒的牌子!”
不料那婆娘不是省油的灯,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呢!她一个箭步就从柜台里跳了出来,一把揪住了五魁:“好哇!你他妈的污蔑社会主义,攻击大好形势。”
那阵子,没有什么个体户,国营商店自然代表社会主义,五魁还是仗酒直言:“我讲的是真话……”
话音未落,“啪啪”两个大嘴巴直打得他嘴角流血,眼冒金星,酒也醒了,这才知道犯下了“滔天大罪”……
此时此刻的五魁又想起了父亲的话:“好酒误事。”
6
现在,五魁被关进了一间小屋反省。
真是巧得很,同屋的另外两个,也是酒鬼。好酒之徒,多是“酒”胆包天的,而且好说大话。
关在小屋里,憋得难受。他们都忘记了自己被关的原因,竟然一个个炫耀起自己喝酒的“光荣历史”来。
一个说:“我平时拿酒当水喝,我这一辈子啊,喝的酒比喝的水还要多。”
另一个说:“我吃饭要用酒来泡,没有酒泡的饭我是一口也咽不下的。”
只有五魁不吱声,半闭着眼,酒友推了推他:“你呢?”
“我头昏。”
“怎么会头昏?”
“我是喝了酒就清醒,没有酒就发昏。”
“你喝过几多酒?”
他俩瞧不起他,他也懒得去理他们。
突然,屋里有了一阵响声,接着飘起了一阵酒香,他们一起沉默了下来,都抽动着鼻子去嗅。
五魁鄙夷地笑笑,说:“再嗅嗅!”
说着,又是一声响,那两人这回听真了,这响声分明是从他的裤裆里发出来的,随着响声,又一阵香在屋中弥漫开来。
“你们还吹什么呢?”五魁眯缝着眼,嘴里轻声地嘀咕:“有股响声的、有股风的、有股气味的……”
那两位酒友还是不明白。
这回,五魁真的着急了,他只得自个儿解谜底了:“一个屁,老子的一个屁都有酒香。撒一泡尿,狗喝了也要醉三天!”
那两个人半张着嘴,一时不知怎么好了。心想,他已经成了在酒中浸泡过的人参、蛤蚧、豹骨、虎骨、牛鞭之类的东西,被酒浸得失去了本色,呵口气放个屁都有酒味,撒把尿也可以兑个酒喝。
等这三位宝货走出那充满酒气的屋子后,他们始终地跟着五魁的屁股后。五魁是撵也撵不走。他俩现在对五魁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五魁是没有法子,只得将他们带回了家。
他们坐定后,五魁拿出了葫芦和篾片,当着他们的面,开了自来水,晃一晃、摇一摇,划一划,然后,找了两杯子,一人给了一杯。俩酒鬼喝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这么好的酒,竟然是由自来水变的……”
五魁说:“这才是正宗的槐酒!”
两人“扑”地跪在了五魁的面前:“爷,请收留苦命的……”
五魁连忙扶起了他们:“我知道你们苦,那有什么好法子呢?俗话说,人还是要靠五谷活着,你们是人家说的酒鬼,我也是,我想,我们在一起吧,不过,你们一定得听从我。”
五魁想到的第一个法子就是撕大字报。当时,大字报是铺天盖地的。当地有两个对立的造反组织,势力均等,便利用大字报互相攻击。这就给了五魁一个发财的机会。这天晚上,他给这俩酒鬼布置了第一项工作,先撕东墙那边一个叫“横扫”的造反队的大字报。下半夜,他们出发了,不到一小时,整整一板车的纸就运来了。第二天,他们又去西墙撕了那个叫“风卷”的造反队的大字报,又是整整一大板车。这两车纸竟然卖了十二块钱。五魁这回给乐坏了,十二块钱就意味着能管三人一个星期的肚子了。可好事还在后头了,先是“风卷”有了线索查到了他们住的地方,他们气势汹汹,有的手里还拿着棍子,俩酒鬼先是害怕,便死活不承认,就在这时,五魁突然发现床底下还留着一张大字报,他本来想贴墙用的,那张大字报正好是“横扫”的。这下,他有了主意,他从床下拿出了那张大字报,拿给了他们看,五魁说:“不瞒你们说,我们是撕了大字报,但撕的是他们的,我们一直是支持你们的,我们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保卫毛主席的造反队。所以,我们就行动起来了,我们别的干不了,只能用这种方法。”五魁的这一席话,直说得那个造反队司令感动不已,他紧紧地握住五魁的手,激动地直说:“同志,谢谢!”
“司令”看见他们窘迫的生活条件,就当场给了二十块钱,说你们以后每撕一次,就给二十块。
这一晚上,他们三个都兴奋不已,而五魁此刻又想出了更绝的一招。第二天,五魁拿了“风卷”的大字报,来到了“横扫”的司令部,用同一种手法又骗了三十块钱。这一下,五魁得意极了。
就这样,这三个酒鬼连自己也不相信,能过上这么舒坦的日子。
他们一边喝着槐酒,他们又想尝尝其它的美酒。他们什么都糊涂,惟独对酒特别清楚。他们今天买这样,明天买那样,都是成瓶成瓶地买,回到了家里,细细地摇、看、听、嗅、品,三年两载,他们居然尝遍了市场上所有的酒。什么特曲、头曲、二曲、小曲,什么白干、二锅头、高粱烧,什么陈酿、佳酿都不在话下,甚至连茅台也喝了。
7
五魁是个正常的热血汉子,这时他又想女人了。到了晚上,他会出现烦躁不安的情绪。说也怪了,这段时间,他时常失眠。这对于五魁来说,是绝无仅有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五魁时常在迷迷糊糊中,会出现女人的影子,有时是湘妃,有时不是湘妃;他见到的女人都是很标致的,她们的眼睛是水汪汪的,头发又黑又亮,皮肤摸上去感觉滑滑的,就像是摸在光滑的鹅卵石上。五魁真的在梦里摸着了女人。五魁想,应该找个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