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0期

“酒鬼”五魁

作者:茅永民




  这一回,一个酒鬼碰上了另一个酒鬼,两个酒鬼一起到了酒屋。“哇!”这酒屋一点也不亚于原来的贺家,五魁见了立刻兴奋了起来。
  “你说你喜欢喝槐酒,但是,你能对槐酒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吗?”大节问他。
  五魁呆呆地望着他,他一是真的说不出,二是不明白大节怎么会问这么个问题。
  大节舀了两大碗,他们对面而坐。喝了一大口,大节说话了:“我说,你听。不过,别忘了喝酒。”
  五魁点点头。
  大节说了:“这酒好与不好,要这么评判:一是看,真正的好酒,一眼看去,清亮透明,没有一丝一缕的杂色。如果装在玻璃瓶子里,有酒无酒叫人分不清楚;二是晃,好酒只需晃三晃,就有无数个针尖般细小的气泡由底上升,连成一线,冒出酒面,如条银线,下细上粗。出了酒面,又化作了颗颗珍珠,堆在一起,直到要漫出瓶来。堆得愈高,化的时间愈长,那酒力也就愈猛;第三是闻。酒是有曲香和酱香两种。曲香气味绵长,如丝如缕,若抓住了香头,那香味便绵绵不断,自己钻进鼻来,透进人骨里。那酱香气味浓烈,四处飘散,喝到肚里,气味还要从上下几个眼钻出来;第四是品,真正喝酒的人,起先只是小口地品,含一小口,卷在舌尖上,再轻轻一咂,那酒味,下钻喉头,直达五脏;上透七窍,直捣脑门,然后上下交合,只觉得血脉通畅,全身舒泰,这便是好酒了。这槐酒,就有上面所说的种种妙处……”
  这真是神了!五魁听得如痴如醉,大节的这一席话,比槐酒还要透心透骨,他五魁这回是真的碰上了高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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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五魁与大节成了莫逆之交,成了“铁哥”们。哥俩也可算是天作之合的一对酒鬼。成天泡在了酒屋里,但他们不单单是喝酒。大节还教五魁识字认理。五魁不但认识了许多字,还知晓了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有些是过去他想都不敢想的。他打心眼里佩服大节,他发过誓,做人就要做像大节这样的人。
  可是,好端端的大节在第三年突然患病死了。临死前,大节亲手写了遗嘱,将所有的财产都托付给五魁管理,他是独苗,已经没有了亲人,将那么多的财产都给了同样是少爷的五魁,从道理上也是讲得过去的。这哥俩也真是同一类型的,他们同样不是财迷,同样不是守财奴,同样又是响当当的“酒仙”。
  五魁认认真真地把大节的后事办了。然后,他“任命”了几个管家,铁瘸子就是其中的一个,而且属于“老大”。一切弄妥后,他就成天躲在了酒屋里,边品槐酒边读大节留下的书。这真是一段让五魁难以忘怀的日子。
  不几年,解放大军来到李庄的时候,也正好是冬至日。这年五魁二十七岁。
  这一天,解放军的政委找他谈话。五魁拿出了大节的遗嘱,表示这里的一切现在都是他的。解放军的政委说:“现在解放了,因为你们是剥削阶级,你们所拥有的都是劳动人民的血汗,你们的财产不但要还给劳动大众,以后还要参加劳动,接受人民的监督。”
  解放军政委的一席话,都给门口的铁瘸子听到了。
  “你说的不对!”瘸子一瘸一瘸地进来,他冲着政委说:“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早知道人民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是人民的子弟兵,可是,你们为什么不为我们人民说话呢?”
  政委被这个瘸子的话弄得糊涂了:“你是这个大院里的大管家,你能代表人民吗?”
  瘸子说:“我是大管家,但是我家三代都是佃农,是最受剥削与压迫的。”
  政委更加糊涂了:“那么,你怎么当上了大管家的呢?”
  “因为我们的少爷和人家的不一样,他是英雄,他们全家都是英雄,你知道吗?少爷他一个人就让二十五个日本鬼子上了西天,他不算英雄,谁又能算英雄呢?”
  政委就派有关部门进行了调查,结果的确如此。以后,五魁就有了参加英雄事迹报告团的经历,他在外面作了两个月的报告,重新回到李庄的时候,那位政委告诉他,这里的土地要被解放军作为军分区司令部的土地征用,问他有没有意见?这时,五魁的思想觉悟已经不是一般的了,他二话没说,就在那张“协议书”上签了字按了手印。可不能不提,此时的他,心里还是在犯着嘀咕,他放心不下那几十坛槐酒。这两个月,在外面作报告的时候,酒是没有少喝,大多数作报告的人都推脱不会喝酒,五魁知道,有少数的是不会喝,但大多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硬是扛着“不会喝酒”这四个字,何苦呢!他五魁就是五魁,他会喝酒就是会喝酒,他一点也不隐瞒。但是,那些酒也真是糟糕透了,不是无味就是没劲。但为了解馋,他还是喝了,而且还喝了许多,有好几次就差点误了事,马上就轮到他上台讲演了,可是他还是醉醺醺的。团长用了许多办法,最后在会议结束以前再让他上台。所以,在团里,他是最让大家担心的一个。五魁想,这真验证父亲的那一句话:酒要误事。
  李庄的村民全部成了城里人,当然他五魁也不例外。整个庄里要拆迁,每家每户都要尽可能地多拿一些自己觉得重要或者值钱的东西。可是,他五魁觉得他的大院里只要那些槐酒了,他吩咐原来住在大院里的那些人,你们能拿的尽管拿。于是,那些管家杂役就像老鼠一样,东抠抠西找找,人的贪婪性此刻便暴露无遗。而此时的五魁,就逗留在酒屋里,他伤心地望着他的心爱的槐酒。可惜啊!这些酒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的,现在,只能在这里告别了。突然,他发现了两样东西,他就像阿里巴巴发现了宝库,双眼发出了异常的光芒。
  那是一个有百年历史的“酒葫芦”,外表看起来也许连乞丐也懒得理会它。还有是挂在屋檐下的那一捆黑里透红的篾片,这两件东西可是宝啊!五魁兴奋得不得了。因为大节曾经与他讲过这两样宝贝的种种好处。
  去城里的汽车来了,人们都是大包小包的,都到了极限。而只有五魁轻松地提着一只小包袱,看他那模样,很轻松,自然包的分量也不会很重,再说了,政府已经将大院里的财产都清理了,不会再出现金银财宝了吧。过去,大家认为五魁除了是酒鬼还有点怪,这一次,还是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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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魁被分配到酒厂。五魁有过那英雄的历史,又是烈士的后代,组织上还给了他一个干部的职务,那是成品仓库的副主任。
  这副主任的活还真的挺适宜五魁,工作都被主任包揽了,这就使他没有具体的工作,每天除了在仓库里来回转上几回,余下的时间就是在办公室里看看报纸,在没有人的时候,有时也会偷偷地喝上几口。当然,他在偷喝酒的时候,也被工人撞上了几次。因为他是领导,别人也不敢怎么声张。所以,他在工人们的眼里印象不怎么好。好在他一不要权,二和任何人都是一团和气,因而这些日子他就这样懒洋洋地过来了。
  这一年,五魁还交上了桃花运。一个叫“湘妃”的姑娘和他结了婚,媳妇的名字有点“那个”,五魁觉得自己好像有当“皇上”的命。
  婚后的生活,由于他准备不足,这里所说的不足,主要是指思想方面的,他老觉得和媳妇没有多少可以沟通的地方。唯一带给他的是在喝酒的时候身旁有了一个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并不喜欢他的这个致命的嗜好,经常地唠叨。还有就是在被窝里暖和了许多,别的好像没有什么。
  有媳妇的日子只维持了一年半多一点。那是一场灾祸造成的。
  那是一个气候特别干燥的冬天,五魁主动要值夜班,这一天,他照样喝得酩酊大醉。哪知道,在下半夜,仓库突然起火了,当人们找到他时,他是一股酒气,糊里糊涂。
  五魁当然被严肃地处理了,他被酒厂开除,女人也提出了离婚。
  就这么一下子,五魁他什么都没有了,他成了真正的二流子、懒汉。他整天浑浑噩噩。他没有积蓄。他可以饭几天不吃,但是,酒是一天也不可断的。这时,当年从李庄带出来的宝贝这回该发“神威”了。
  原来那葫芦装了上百年的酒,葫芦壁积了厚厚的一层酒精,只要装上一壶清水,摇上几摇,倒出来,竟与街上卖的酒丝毫不差。五魁连喝了两葫芦,还未尽兴,第三壶,那酒有点儿显示出水的味儿来了。不要紧,折下一段拇指一般大、寸把长的篾片来,插进葫芦里晃了晃,倒出来的凉水,又与好酒没有了什么区别。这里要交代的是,这篾竹本是酒甑子下的垫底之物,因为在酒甑子上蒸煮了几十年,里里外外也浸透了酒。光是这一扎篾片,少说也可以兑出数百斤的好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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