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完美谋杀
作者:亦 然
沈秀兰被凌晨1点43分的电话惊醒。在那一秒钟内,她以为是丈夫吴敬泰打来的电话,心里尚有一点埋怨,但还是拿起了话筒:“喂———”
“请问你是吴敬泰的家人吗?”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冷静而威严,听得出是一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是的,我是吴敬泰的妻子沈秀兰。请问有什么事吗?”沈秀兰不知怎的,有些紧张。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电话绝不是无聊的骚扰电话,这个陌生的声音将带给她的可能是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我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叶诚,我们有些情况需要向你求证。请问你的住址在哪儿,我们将派车过来接你。”
“我家就在市建设局家属楼。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情况需要求证?”沈秀兰心里有一种极恶劣的预感,“起码告诉我是哪方面的事情?如果是关于我老公的,他出差到C市开会,明天才会回来,有些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电话里头那个声音不急不慢地说:“你能在二十分钟内准备好吗?见面后我们再谈。”
“嘟———”的一声,电话已经挂断了。
沈秀兰迅速地翻身起床,二十分钟,她要理出一些头绪,可是一切都太突然。那个电话,或者那些情况。
沈秀兰不敢开灯,她蹑手蹑脚地穿衣、洗漱,生怕吵醒了儿子。对于一个初三年级的学生来说,晚间的睡眠是非常重要的。沈秀兰在暗红的光线下重新审视自己的屋子,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房屋被装修成欧式风格,近两百平方米的使用面积被切割成两个半层,然后被弧度优美的楼梯连结在一起。淡黄色和乳白色是她最喜爱的两种颜色,因此被大面积地使用在地板、家具和墙面上。整个房子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贵族气息,这是吴敬泰最欣赏的,也许是为了弥补他出身的卑微和骨子里头的那种不自信。
这个房子现在起码值个五六十万吧,沈秀兰心想。这房子是吴敬泰一手打造的,没有让她操过一分心,更没有花她一分钱。从物质上来说,吴敬泰的经营是成功的,虽然他只是个城市建设局局长,只能算是整个市级干部中的一个中层,但是在城市建设突飞猛进的今天,这个职位显然拥有更多实在的权力和意想不到的实惠。如果公安局有什么情况要求证,也是吴敬泰的情况吧?对她这样一个妇产科医生来说,又有什么样的情况值得他人注意和求证的呢?
自从当上建设局局长以后,吴敬泰的各种应酬和出差的机会多了起来,家里也时常来往各色客人,有政客也有商人,他们在吴敬泰装璜雅致的书房里谈许多事情,这些事情是沈秀兰刻意回避的。她知道自己丈夫的政治地位和现在所处职位的份量;她也知道,如果吴敬泰想在经济上搞些手脚简直易如反掌。如果说有什么事情会东窗事发,那一定和经济有关,和吴敬泰的经济有关。
沈秀兰最后系上了一条浅藕色的丝巾,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地扣上了门。
市建设局的家属楼是C市的建筑典范。在风行高层建筑的今天,市建设局独出心裁,家属楼全修筑得不到五层,几幢楼房之间有假山、游廊穿插,人工湖上一条曲桥将几幢散漫的房屋串联起来,竟有些苏州园林的韵味。沈秀兰走到大院门口,已经看见一个警字车牌的三菱车停在那里,车下一个男子正缓缓地向她迎来。“你好,我是叶诚,你是沈秀兰吧?我们车在这边,上车谈吧。”
叶诚将沈秀兰让进车内,自己坐到了驾驶旁的位置。开车的是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小伙子,最多二十六七,一脸的刚毅沉默。倒是这个叶诚,随随便便穿着夹克牛仔裤,看上去随和得多。
“你丈夫,哦,吴局去C市开会,预计是开多久?”
“五天,他说明天中午才会回来。”沈秀兰心想,还好是他先开口,否则,都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
“你最后同他通话是在什么时候?”叶诚从副驾驶座上偏着头看着沈秀兰,似乎在研究些什么。
“今天中午。哦,不,应该是昨天中午,今天已经算是11月16日了吧。”沈秀兰干脆把通话内容也复述了一遍,“他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告诉我,16日下午到家,在家吃饭。”然后又觉得有必要解释什么似的,加了一句,“他常常不在家吃饭,所以,如果在家吃饭总是要提前告诉我,多预备饭菜。”
叶诚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说:“吴局经常不在家吗?”
“他忙吧。”沈秀兰说完,觉得有些自嘲的味道。仔细算算,他们夫妻一个月在一起吃饭统共不超过十次,相聚的时间最多只有五六天。
“他有没有特别熟的朋友?”
“特别熟的朋友?我不太清楚。”沈秀兰仔细想了一下,“平时只是他妹妹一家和我们来往得比较密切。其他人,我也不太熟。他的圈子我不是很处得来。”“异性朋友呢?”叶诚追问了一句,两只眼睛在车里闪着精干、狡黠的光。
窗外城市的街道像一道长练飞逝而过,路灯似一个个的省略号,在这段路上亮一点,又暗下去。沈秀兰在想,吴敬泰的异性朋友?“不知道。”她实在是不敢想,“从来没听他说过有比较熟的异性朋友。”然后,她苦笑了一下,“就算有,也不会跟我说吧。”
叶诚沉默了下去。沈秀兰本来满腹疑团,现在却什么都不想问了,她想,也许答案已经不远了。
陌生的灵魂
市公安局的法医鉴证室比沈秀兰想象中的明亮。在冰冷的不锈钢床上,沈秀兰看到了她的丈夫。显然,他提前回来了。
吴敬泰的眼睛紧闭着,脸孔呈现出一种死灰色。他总是要求一切都符合自己的身份,现在的脸色的确也很符合他的身份。他现在是一具尸体。沈秀兰从头顺着往下看,在吴敬泰的胸口上找到了七八个伤口。这些伤口最长的十五公分,最短的只有四五公分,它们横七竖八地刻在他的胸脯上,皮肉外翻,红色的血迹已经被清理过了,看上去不是那么刺眼。这是个中年人的身体,曾经把沈秀兰拥在怀里的身体。现在,这个身体已经毫无意义。
叶诚和那个年轻警察一直在观察着她。鉴证室内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他也沉默着。
沈秀兰突然觉得自己很空,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现。她的丈夫死了,也许她该痛哭?或者,她该昏过去,她看上去是这么柔弱,任何的一种悲恸状态在她身上都不会显得过分和突兀。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转过头去,对叶诚说:“对,他是吴敬泰,是我丈夫。”
沈秀兰的面前已经摆上了一杯热茶。叶诚给她介绍过那位年轻的警察,叫范志刚的,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她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哦,是痛苦。接着,眼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下。看到她这个样子,叶诚和范志刚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问不了。过了好一会儿,沈秀兰才渐渐止住了眼泪,收了收情绪:“这是怎么回事?”
叶诚拿出了一迭照片,将其中的一张摊在了沈秀兰的面前:“昨天,15日晚上9点32分,我们接到市郊新月宾馆的报案,说套房内发生了凶杀案。这是我们到达现场后拍摄到的一些照片。当时,你的丈夫吴敬泰已经身中数刀死亡,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沈秀兰看到了照片中丈夫临终时的模样,他只穿了一条浴巾,以一种极难看的姿势仰面躺在床上。现场是血淋淋的,他身上的血把床单和地毯染成了一幅写意红牡丹。
“一个女人?”沈秀兰终于觉出了叶诚话中的深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在他身边?总不会是服务员吧?叶诚抽出另一张照片递到了她面前。“在吴局身边近两米位置,一个年轻女人也遇害了。从她当时的姿势来看,她试图打电话求救,但是没有成功。”他顿了顿,像是在试探沈秀兰的反应,“这个女人是电视台年轻的女播音员方莉,你认识吗?”
沈秀兰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叶诚在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听见了,耳边一片混乱。她的丈夫在酒店和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躺在一起,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沈秀兰似乎在一天晚上经历了双重损失:第一重,是丈夫的生命;第二重,是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