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2期

情伤海南岛

作者:周光曙




  (一)汪小朋注意到他并没有打盹,而是走神了。两人眼光一碰,汪小朋立即感觉出一股阴毒之气扑面而来,他不禁在心里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我们的戏已经开场了!”汪小朋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晚上十点五十分,三亚凤凰国际机场。
  汪小朋站在候机大楼正对面的十八级台阶上,椰子树特有的甜爽与海面上微微咸腥的气味混合着,在夜空里翻滚冲撞。海南的白天和黑夜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尤其是冬季,北国的寒风透给了海南一尾凉意,滋润着海南的夜。
  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稀稀落落的人影,汪小朋心里无限感慨:初到三亚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不毛之地,前后不过四年多时间,竟奇迹般生长出一个具有超前意识的现代建筑群落。造物主的神奇竟是如此不可捉摸。
  十一点半,一阵厚重的轰鸣声在机场上空响起,由远而近。这时,通往市区的公路上一排接机的小车急驰而来。由长沙飞往三亚的波音747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汪小朋理了理头发,不急不慢地走下台阶。他两眼盯着出站口,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或者说兴奋。
  在决定这个方案之前,汪小朋特意去南山寺拜谒了一位高人。高人是一位九十高龄的长者,他让汪小朋到神灵面前占了卦,然后沉吟半晌,口中念道:“或行或随,或觑或吹,或强或羸,或载或隳——镇之以无名之朴!”汪小朋也曾研习易经,对《道德经》中的章句颇为熟悉,他知道这几句谶语的意思是要自己“去甚、去奢、去泰”。他一时愣在那里。高人看他一眼,说:“施主其实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你胸中欲火太甚,求成心切,欲速则不达啊!”
  无欲则刚,在这个灯红酒绿之地,能清心寡欲者,或许只剩下南山寺的长老了。高人的话正好从另一个侧面告诉他,他的事业将要达到一个新的境界。只是这个将要与他合作的廖总是何许人也,他心里还一点底都没有,全凭他高中时的同学沈立大包大揽地说合。而这个沈立,在同学中是一个爱吹牛的家伙,汪小朋不是很喜欢他。
  围住出站口的人们开始躁动了,大厅里走出一队提包扛箱的旅客。这个季节,在江南正是阴冷奇寒的日子,仅仅个把钟头,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旅客们一个个脸上都冒着热气。
  汪小朋一眼就看到了沈立,他穿着一件针路极粗的棒绳毛线衣,一根劣质领带在颈下打着一个硕大的结,头发如钢针根根竖起,脸上笑眯眯的,沉浸在第一次坐飞机的喜悦里。沈立背着一个沉重的皮制旅行袋,热气从他的发尖上丝丝蒸腾。在他前面不远处,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中年男子手提一只乌黑锃亮的精巧密码箱,沉稳含笑。从沈立与他保持的距离,汪小朋断定其人必是廖云天。他一身名牌,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材魁梧,脸上轮廓分明,微笑时显出一种成熟与自信。这一刻,汪小朋几乎有些怯场了,在这个合作伙伴面前,他显得有些自惭形秽。
  “嗨——沈立——”汪小朋老远就迎上去,与老同学握手。沈立抽出手来,揩了一把头发上的热汗,很卑谦地指着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男子,说:“这位就是县里大名鼎鼎的‘养鳖大王’、云天养殖公司的总经理廖云天先生!”“久仰,久仰!”汪小朋上前去握住廖云天的手摇了摇,互相寒暄几句。这时,早已候在停车场的凌志小轿车慢慢地开到他们面前,汪小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要廖云天坐在前排副座,廖云天却一头钻进后面车厢内,笑着说:“你是主人,我们都听你安排!”这一笑,就让气氛轻松了许多。
  车启动了,廖云天把头探出车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着:“真是不可思议,天涯海角,好地方……”沈立不待廖云天说完,就开始介绍他与汪小朋的同窗旧事。可能是为了表示和汪小朋关系特殊,他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和汪小朋偷邻校橘子被抓的往事。“我就知道小朋不是等闲之辈,那次被抓后,他硬说是他带的头。其实,还是我提议的……”廖云天似乎是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地附和两句。汪小朋对沈立的卖弄有些反感,就转过头来给他们敬烟。汪小朋把烟伸到廖云天面前,他竟然没有察觉,沈立碰了碰他的胳膊,他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忙说累了,正在打盹。汪小朋注意到他并没有打盹,而是走神了。两人眼光一碰,汪小朋立即感觉出一股阴毒之气扑面而来。他不禁在心里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
  汪小朋抬起头来,小车已驶入市区解放大道了。闪烁的霓虹灯,将这个新兴的小巧城市撕拉得几分诡异。进入午夜,三亚的夜生活正是高潮。“我们的戏已经开场了!”汪小朋在心里告诫着自己——
  
  (二)少妇慢吞吞地坐起,见了汪小朋,抛过来一个媚眼,娇滴滴地说:“小弟,大姐有些………有些不舒服,跟你换一下床位好不好?我睡上面,你睡下面……”
  
  让我们先回到四年前,看看主人公汪小朋这些年闯海南的奇异故事……
  长沙火车站,六月酷暑。汪小朋抬头看一眼候车大厅楼顶上的大钟,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分,离开车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广播里正在一遍一遍播出长沙至湛江的火车开始剪票进站的消息。他从广场喷泉后面的隐蔽处走出来,定了定神,一把提起那只帆布旅行袋,走向候车室。候车室里空荡荡的,旅客已经进站了,一个戴红袖章的工作人员一把拉住他:“票呢?”汪小朋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挣脱欲逃。谁知工作人员抓住了他那只帆布提包的袋子:“剪票,剪了票才能上车!你跑什么跑!”汪小朋这才意识到并没有危险,慌忙把票递过去剪了,一路小跑奔向进站口。
  车上实在太挤,走廊里、过道上全站满了背着大包小包的打工仔,去海南淘金的梦想让人们变得癫狂。汪小朋好不容易挤进软卧车厢,却见自己的中铺床位上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喂,请让一下,这是我的床位!”
  “是吗?”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一个艳丽华贵的少妇。“哎,真是倒霉,打不上今天的飞机票,受这种洋罪!”少妇慢吞吞地坐起,见了汪小朋,抛过来一个媚眼,娇滴滴地说:“小弟,大姐有些………有些不舒服,跟你换一下床位好不好?我睡上面,你睡下面……”
  “好呀,怎么不好!这样更爽呵……哈哈……”邻床有个油嘴滑舌的男人接过话头,引得满室哄然大笑。“你们笑,小心掉到海里去喂鲨鱼!”少妇一边嗔怒着回击,一边用乞怜的眼光望着汪小朋。汪小朋没有吭声,把帆布袋子往下面的床位上一放,开始拾掇起来。少妇探下头,甜蜜蜜地说了一声:“谢谢!”刚才那个男人又接过话头撩拨少妇:“你说要我去喂鲨鱼,那要看是什么鲨鱼,要是漂亮的鲨鱼小姐,我可是心甘情愿地去喂它。”车厢里气氛热烈起来,操着各种口音的旅客们争相在漂亮女人面前展示着自己的风趣和幽默。少妇并不恼,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击着他们半荤半素的玩笑。
  汪小朋把自己的中铺让给了少妇,自己面向里边侧卧着。他无心参与这场口水闹剧,只希望列车一路飞驰,让他尽快飞越琼州海峡。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车厢里安静多了,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一会儿,但他做不到。只要一进入迷糊状态,就有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在他脑海里炸响:“爸爸……不要抓我爸爸……”。那是他刚满两岁的儿子鹏鹏的声音,回想起那一个惊险场面,汪小朋就躁热难当。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汪小朋在他所居住的小镇上曾经风光无限。高中毕业之后,他的名字就经常出现在省、市报刊上,十元、二十元不等的稿费单隔三岔五地就通过邮递员送到了他的手上。邮递员灿灿是一个甜甜的小姑娘,每次把稿费单交到他手上时,脸蛋儿没有缘由地红着。偏偏汪小朋心高气傲,并不把“绿衣天使”的脸红当一回事。他在这个小镇上有一大群追随者,其中不乏青春美少女,吴琼才是他心仪的美眉。吴琼与汪小朋同年,在镇中心小学当老师。
  甜甜的邮递员是在汪小朋与吴琼结婚的那一天出事的。那天,汪小朋迎娶吴琼的车队刚过不久,小镇上就有人往市中心猛跑。“出车祸了!”“汽车轧死人了!”人们边跑边喊叫着。很快就有看了热闹的人回来说,是那个叫灿灿的邮递员出事了,一双青春美腿被迎面而来的汽车轧断了。
  知道灿灿的伤残与自己有关是在婚后不久的一个傍晚。汪小朋应邀到一个文友家里去喝洒,经过灿灿家的那栋小楼时,灿灿妈何姨把他叫住了:“小朋,你到我家里坐一下好吗?我有点东西给你看。”汪小朋以为何姨要请他写点什么报告之类的东西,在这条小街上,人们除了相信镇长的高音喇叭,就是相信汪小朋的笔。
  然而,何姨却把他叫进房里,神情戚然地对他说:“小朋,你难道一点都没有看出来?你一点都不知道灿灿对你的心事?”“什么心事?灿灿她……”“灿灿到她姨家里去了,趁她不在,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也不要太在意。”何姨说这话的时候,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何姨搬出三大本厚厚的日记让汪小朋看,汪小朋先是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随即,他的心就急剧地跳跃起来了,日记的内容几乎全部与他有关:“每一次将书报或汇款单交给他的时候,我的心都会激动不已,没有办法,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然而,令我魂不守舍的是,他竟然对我丝毫也没有感觉。”“我的至爱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了,我没有办法不悲伤。悲伤让我看不到一切,以至那辆迎面而来的东风车在我眼里也视若微尘了。如果我心爱的人知道我为他而伤,我伤得其所。”翻看着灿灿的日记,汪小朋不禁潸然泪下。“灿灿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现在更不想让你知道。我想,我这个做娘的既然知道了,还是找个机会告诉你,你不要误会,我只是……”
  这一切让汪小朋十分震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汪小朋喃喃地说,“我该为她做点什么?做点什么?”“你什么也不用为她做,灿灿已经残疾,她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汪小朋走出灿灿家时,天已全黑了。接他喝酒的文友正准备去他家叫他,他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要喝酒的欲望。
  那一晚上汪小朋喝得酩酊大醉,吴琼也被他折腾得一晚上没睡觉,满屋子的酒臭让怀有身孕的吴琼吐得天昏地暗。醉态中,汪小朋竟然口口声声要和吴琼离婚。梦呓里,他一遍一遍地叫着“灿灿”。第二天,汪小朋酒醒之后,吴琼不停地追问“灿灿是谁?”汪小朋矢口否认,他与吴琼之间的矛盾也由此而生。
  汪小朋为什么涉足商海,没有人明白。所谓“商海”,也无非是做一些长途贩运土特产的生意,像什么花生、红薯干、柑橘等等。做这种生意必须和人合伙,汪小朋满脑子狂热又没有经商的经验,好几次陷入合伙人的圈套里血本无归。不久,他的儿子鹏鹏降世了,汪小朋在兴奋之余又陷入了痛苦之中。由于他的折腾,家里已负债上万元,全靠妻子每个月微薄的工资维持家用。
  灿灿的伤势更重了,家里不得不给她做了截肢手术。听说灿灿好几次要轻生,汪小朋的情绪也一度十分消沉。被钱所困的汪小朋冥思苦想,设计了一个美丽的骗局:他与省城的一个朋友合作,私刻公章,伪造文件,炮制了一个全国性的文学大奖赛活动。他采取收评审费、购买样书的方式骗取全国各地文学青年十多万元。
  小赚了一笔的汪小朋偷偷找到灿灿的母亲,将一个装有五万元的纸包塞给她,说:“何姨,我没办法面对灿灿,这一点钱是我给她治病的。今后,我还会帮她……”何姨没有想到汪小朋会有如此侠义之举,她先是坚决不收,后来见汪小朋态度诚恳,就说算是借了他的钱,一定要打一张借条给他,汪小朋收下了,一转身就扔进街边的水沟里了。
  两天后,汪小朋正抱着鹏鹏在街头散步,见一辆警车停到自家门口,两个警察冲进他家里,他慌忙把儿子托付给邻居,从后门跳上一辆出租摩托车仓皇而逃……
  “喂,你怎么啦,你醒一醒!”不知什么时候,汪小朋睁开迷矇的双眼,吓了一跳 ,睡在上铺的少妇竟站在他的床前,手里拿着两个刚洗过的苹果。
  “天亮了,你还做什么噩梦,鹏鹏是谁?你儿子吗?”汪小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外曙色苍茫。“来,吃苹果。”少妇干脆坐到他的床沿上,不容商量地把苹果递到他的手上,问他:“你去哪里?”“海口。”汪小朋随口答道。“那好呀,我们作个伴吧,我去三亚。我叫牛玲,你呢?怎么称呼?”“我姓吴,叫我吴先生好了!”牛玲见“吴先生”并不肯多言,就抬腿往上爬,裙衩开处,美腿如玉,一条小巧的粉红色三角裤暴露无遗,缕缕春光外泄,汪小朋一阵耳热心跳,赶紧把眼光移开。在家时,长辈常教导他,不要在晾有女人衣裤的下面走过,否则会沾上晦气,现在这个女人就牢牢地罩在他的头顶,对于外出逃灾的人来说真是不太吉利。汪小朋这样想着,就想与女人把床位换下来,但一看手上还拿着人家的苹果,又觉开不了口。哎!算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三)牛玲知道汪小朋是故意逗她,一记粉拳擂在他胸脯上,娇嗔着说:“你想老婆想昏头了吧?过了海只怕你身体不好哦!”
  
  车到桂林,汪小朋已经与牛玲小姐熟络了。两天前的惊险一幕已经在他脑子里淡去,他开始留心眼前这个风情万种的少妇。妇人的年龄是无法准确猜测的,一天一夜的颠簸,她的眼袋显出了浅浅的黑晕,眼角的鱼尾皱残酷地深刻着。少妇开始化妆,精巧的化妆盒上面嵌着一面小镜子,她撅着那双樱桃小嘴,用口红极其细心地抹来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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