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2期

蒋介石与廖耀湘

作者:严 农




  杜聿明、邱清泉、李弥和邱李两兵团诸位军长师长团长:
  你们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黄维兵团已在十五日晚全军覆灭,李延年兵团已掉头南逃,你们想和他们靠拢是没有希望了。你们想突围吗?四面八方都是解放军,怎么突得出去呢?你们这几天试着突围,有什么结果呢?你们的飞机坦克也没有用。我们的飞机坦克比你们多,就是大炮和炸药,人们叫这些做土飞机、土坦克,难道不是比较你们的洋飞机、洋坦克要厉害十倍吗?你们的孙元良兵团已经完了,剩下你们两个兵团,也已伤俘过半。你们虽然把徐州带来的许多机关闲杂人员和青年学生强迫编入部队,这些人怎么能打仗呢?十几天来,在我们的层层包围和重重打击之下,你们的阵地大大地缩小了。你们只有那么一点地方,横直不过十几华里,这样多人挤在一起,我们一颗炮弹,就能打死你们一堆人。你们的士兵和很多干部都不想打了。你们当副总司令的,当军长师长团长的,应当体惜你们的部下和家属的心情,爱惜他们的生命,早一点替他们找一条生路,别再叫他们作无谓的牺牲了。
  现在黄维兵团已被全部歼灭,李延年兵团向蚌埠逃跑,我们可以集中几倍于你们的兵力来打你们。我们这次作战才四十天,你们已经丧失了黄百韬十个师,黄维十一个师,孙元良四个师,冯治安四个师,孙良诚两个师,刘汝明一个师,宿县一个师,灵璧一个师,你们总共丧失了三十四个整师。其中除何基沣、张克侠率三个半师起义,廖运周率一个师起义,孙良诚率一个师投诚,赵壁光、黄子华各率半个师授诚以外,其余二十七个半师,都被本军全部歼灭了。黄百韬兵团、黄维兵团和孙元良兵团的下场,你们已经亲眼看到了。你们应当学习长春郑洞国将军的榜样,学习这次孙良诚军长、赵壁光师长、黄子华师长的榜样,立即下令全军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军可以保证你们高级将领和全体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这样,才是你们的唯一生路。你们想一想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如果你们还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总归你们是要被解决的。
  中原人民解放军司令部
  华东人民解放军司令部
  廖耀湘将这份份量如此之重的《促降书》反复看了三遍。他耳边仿佛有一个巨人在向他讲话,在向他讲述着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道理。
  于是,他埋下头来,又将这份《促降书》重看了一遍。
  他想着:他的老上级杜聿明、邱清泉听到这份《促降书》会是什么态度?暴跳如雷,拍桌打椅?性格暴躁的杜聿明很可能是这样。再三斟酌,冷静思考?善于思索的邱清泉很可能是这样。
  但他深信:在任何情况下他们决不会投降。他对这两位老上级太了解了。就仅仅凭他们对校长的忠诚,他们也决不会投降。
  下午,政委找廖耀湘谈话,动员他给他的这两位老上级写信,劝他们投降。廖耀湘摇了摇头,如实相告:“写也没有用,据我了解,他们是不会投降的。”廖耀湘讲的是实话。他还有一个想法没告诉政委:这就是,我此时写这样的信,实在对不起他们共同的校长。他被俘了,他不能劝他的老上级投降,这是做人的准则。这也是他对校长的忠诚。
  
  第五章 从林彪的战犯看守所到北京功德林
  
  廖耀湘被俘很久了,但一直没有与解放军高层领导见过面。
  罗荣桓找着林彪,说:“林总,对廖耀湘这样的高级将领,我们还是要做做工作。”
  林彪沉默有顷,抬起头来,望了罗荣桓一眼,一字一字慢慢地说:“有这个必要吗?”
  罗荣桓十分肯定地说:“完全有这个必要。”
  林彪仄着头,问:“为什么?”
  罗荣桓站起身来,双手按在桌上,直视着林彪,这是他和林彪交谈问题时的习惯动作。静场有顷,才慢慢说:“因为廖耀湘是蒋介石王牌中的王牌,嫡系中的嫡系。做通了他的工作,就等于做通了很多蒋介石嫡系的工作。”
  林彪背着手,在室内踱着步,最后,终于停了下来,点了点头。
  罗荣桓立即将参谋长刘亚楼找来,说:“我与林总商量了一下,请你以林总和我的名义,宴请一下被俘的国民党将领,特别是廖耀湘。”
  “好!”刘亚楼立即要参谋长通知了司令部炊事班,准备一桌较丰盛的宴席。
  国民党被俘将领一个一个有点紧张地来到设在后勤部办公室的宴会席旁。
  廖耀湘最后一个低着头进入办公室
  刘亚楼微笑着一一和他们握手。
  “各位将军,”刘亚楼举着杯,“今天,我代表林彪司令员和罗荣桓政委,设宴招待诸位。在战场上,我们是对手;放下了武器,我们就可以成为朋友,让我们为成为未来的朋友而干杯!”
  刘亚楼和国民党的将军们站起身来,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廖耀湘没有站起身来,也没有举起杯子。刘亚楼再次举杯向国民党将领一个一个敬酒。刘亚楼走到廖耀湘身旁,举杯笑道:“廖将军,敬你一杯!”
  廖耀湘仍然没有站起身来, 更没有举杯与刘亚楼相碰。刘亚楼笑道:“胜败兵家常事嘛,廖将军何必如此介意?”
  廖耀湘霍地站了起来,气咻咻地大声吼道:“你们共军打的什么仗?根本不懂战役,也不讲战术。如不相信,请转告林彪将军,我们把部队摆开,重新打!”
  刘亚楼左手扶着廖耀湘的肩,右手端着酒杯,呵呵笑了起来:“不是我们不讲战术,是你廖将军看不懂我们的战术。”顿了顿,刘亚楼一语中的地说,“我们以能打胜仗为原则,以有效消灭敌人为目的,事实不正证明了这一点吗?”
  刘亚楼一句无可辩驳的话,呛得廖耀湘脸红到脖根儿。他恼羞成怒,抓 起酒杯朝地下摔得粉碎:“刘亚楼,我知道你留过英,但解放军中像你这样的‘洋八路’有几个?他们都是些‘土八路’,用些巫术来打仗!”
  刘亚楼一听,也火了!他轻蔑地瞥了廖耀湘一眼,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厉声训斥道:“廖将军,你不要以为自己上过法国军校,又有美械装备和蒋介石的宠信,就可以横行世界,天下无敌了。告诉你,你拥有的这些统统靠不住!蒋介石反共反人民,是注定要失败的!廖耀湘,你不过是蒋介石的殉葬品而已!”
  迎着刘亚楼正气凛然的目光,廖耀湘终于无力地低下了头。
  刘亚楼回来,将廖耀湘在宴会上的风波讲给林彪和罗荣桓听。俩人听后,哈哈大笑。从不多言的林彪说:“他廖耀湘既懂战役,又讲战术,但进入东北以来,又打过什么大胜仗?最后还不成了我们的俘虏!”
  蒋介石在北平得知自己最主要的兵力廖耀湘兵团全军覆灭,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廖耀湘被俘的消息后,气得口吐鲜血,痛切地在日记上写道:
  东北全军,似将陷入墨尽之命运,才中焦虑,诚不知所止矣!
  廖耀湘从哈尔滨解放军军官教导团转至抚顺战犯管理进行学习改造。
  1956年1月,沈阳、抚顺、重庆等地战犯,全部迁往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学习改造。廖耀湘也从抚顺迁到了功德林。
  功德林在北京德胜门外,原来是一座古老的叫功德林的庙宇,为顺天府习究所。清朝末年,被改建成一座较大的监狱。在当时,这是一座比较“现代化”的监狱。因为它是以学习日本改良司法的名义修建的。所以,严格地讲是一座有着日本风格的监狱。北洋军阀段祺瑞政府的司法总长罗文干经过多方努力,组织监狱的囚犯重新建设,建成这座当时全国最大、最著名的监狱,取名“京师第二监狱”。监狱内共有监房十六座,共计三百五十多间房子,能关押犯人一千多。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成了公安部直接管理的一座监狱。这座功德林大监狱,占地一百亩,四周围着丈余高的高墙,墙上电网密布。从大门往里走,是一个颇大的广场,广场上原有一个高高的绞刑架,现已撤去,但广场上还留着几个深深的洞穴。大门南门,在三栋并不太高的房子,前面两栋是两层的楼房,第三栋是平房,用来做会客厅,里面摆着颇为讲究的沙发,铺着淡红色的地毯。既然历史上被称为“模范监狱”,里面的“基础设施”也就不一般了。三栋房屋之间,竟有两个小花园。在后栋小花园里,栽着一棵十分名贵的梅花树,一到冬季,梅花便傲雪而放,使人根本感不到这是一座监狱。大门的东面,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监狱的中心,是放射型的八条胡同。各胡同的交叉点上,是一座威严的高达几十米的八角楼,像一个巨人,在监视着胡同里的一切。一个哨兵在这高大的八角楼上,便可将监狱的一切,一览无余。大八角楼的下面,又有几个小八角楼,像一群小狗,在仰望着它们的母亲。大八角楼、小八角楼的大门,正对着每一条胡同,每条胡同都有一个铁栅门,将胡同牢牢地锁着。穿过大八角楼,再往后走,有两排南北对称的平房,平房中间,是一个颇大的运动场。监狱的后院,是一块二十多亩的杂地,杂地中间还有一口清悠悠的井,井边栽着一棵棵墨绿的梧桐,如果不是功德林前面挂着的那块监狱的牌子,很难使人想到这是一座监狱。
  廖耀湘是带着异常复杂的心情,走进功德林的。
  他知道:在这里看似“世外桃源”的功德林里,曾经有多少共产党人被自己的校长所杀害。这放射型的条条胡同里,还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这胡同的阴沟里,还流着被校长杀害者的尸水……
  现在,自己以国民党败军之将的身份,进入了这座以前关押共产党人的监牢。
  共产党会怎样对待我这个双手沾满解放军将士鲜血的国民党最大兵团的司令官呢?廖耀湘本能地预感到:他的前程,肯定是凶多吉少,甚至“凶多吉无”。他如此清晰地记得,去年年底,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发布惩办战争罪犯的命令,正式明确宣布,凡国民党军官及国民党党部、政府各级官吏命令其部属实行屠杀人民、施放毒气、破坏建筑、毁坏物资等罪行者,皆以战犯论罪。今年年初,中共发言人又发表了关于和平谈判条件必须包括惩办国民党战犯的声明。廖耀湘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按照这两个命令和声明,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十恶不赦的战犯了。共产党会怎样惩办他这个罪孽深重的大战犯呢?廖耀湘是学军事的,但他的历史知识和政治经验却十分丰富。他知道,各国的冷酷的历史早已无数次昭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者绝不会饶恕自己的死敌的。不流血的政治永远比流血的军事更为残酷,更为无情,更为复杂和漫长。任何国家的改朝换代都是这样:一些人倒霉,另一些人走运,可以这么说,在你死我活的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既不走运又不倒霉的人是没有的。校长在“走运”的时候,不也是咬牙切齿地吼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掉一个”吗?现在,自己作为校长最得意的学生。在这场 中国最大的最为残酷的政治斗争中,成为政治的祭奠品,又有什么顾影自怜和想不通的呢?想到这里,看看自己身上的囚服,他心里反到安然了。
  他一步步向一条胡同口走去。走到胡同口,只见灰色的墙壁上面钉着一个洗脸盆大的黑底白字圆形的木牌,木牌上用正楷写着一个大大的“戊”字,再看看其他的胡同口上面,分别写着“甲、乙、丙、丁、庚、辛”。看样子,这钉着编号的胡同,就是他近期的归宿了。
  廖耀湘机械地走进胡同,他举目一望,一条60米长的深邃的胡同摆在他的面前。他低着头,走进一间30多平米的牢房里,他抬起头看整洁的屋里,只见屋里整齐地摆着散发木香的新床上铺着新褥子,新褥子上铺着新床单,枕头和被子全都是新制的,屋中央还有一张崭新的饭桌和几条新木凳……
  他在新凳子上坐了一会,又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他倒背着手,在胡同前后打量和观察着,他发现,共产党办事确实周到和仔细,在这座名为监狱的大建筑物里,建有淋浴、盆塘的洗澡间,有抽水马桶的厕所……这里所有一切的一切,和自己脑海存在和思考的,有着很大很大的反差,这种反差看样子一时还是难以弥合的。接着,他到各个房间里走了走,他发现蒋介石的各路“诸侯”,竟在这座幽静得有点世外桃源味道的功德林意外“会师”。在这些战犯里,他见到了自己的老乡川、湘、鄂三省边区主任宋希濂、特务头子沈醉,见到了兵团司令黄维、王耀武、李仙洲,廖耀湘悽然地想,这简直成了“校长的黄辅军校改造培训班”了!
  廖耀湘在这里见到蒋介石广为散布的已被“共产党枪决”或“惨遭杀害”的康泽、王陵基等,感到吃惊不已。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心想:我的校长,直到这时,你还在撒谎呀!
  1月10日,廖耀湘来到功德林第二天,为了接待安排廖耀湘等从全国各地集中到功德林的战犯,北京战犯管理处举行了全所最大的一次全体会议。
  大礼堂里300多个国民党战犯专注地注视着礼堂的讲台,北京战犯管理所的姚所长,威严中带点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宽厚,并着腿站在讲台前,他眉清目秀,怎么也和一个“典狱长”的形象联系不起来。他讲起话来,明晰而清脆,甚至还带点音乐美。他将双手轻轻按在讲台上,一句一句缓缓地说:“诸位同学——”下面的人听到“同学”二字,悄悄交头接耳说起话来,相当一部人露出了微笑,因为他们被俘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感到很为亲切。
  “是的,我在这里称大家为同学,”姚处长将“同学”两字说得很重,“是因为我们将大家从全国各地集中到北京这个功德林来,唯一的目的,是为了加强学习,加速改造。这是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主席亲自拟定的加强学习,促进改造的重要而具体的措施。对人民犯过罪行的人进行改造,是有一个由强迫到自觉的改造过程的。如果没有这个过程,是完全不可能真正彻底改造好的。现在,对在坐的诸位同学说来,在全国各地,你们的强迫改造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自觉改造的阶段已正式到来。从今以后,你们的学习、劳动、生活的管理,全由你们当中民主选举产生的学习委员会来承担。学习委员会与我们管理所之间的关系,各位和管理人员之间的关系,完全应该是建立在自觉改造的基础上的关系。从现在起,你们可以与自己的家庭自由地通信,可以自由接待亲友访问。”顿了顿,他接着说,“不久,我们将组织大家参观祖国各地的建设,亲身感受祖国建设的成就和前进的步伐,‘百闻不如一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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