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9年第1期
“故乡”题材散文阅读与写作
作者:孙玉平 王永胜 朱 苹
宣纸上的故乡
陶方宣
白墙黑瓦的徽州古村落就像画在纸上的水墨,是宣纸与徽墨,是自得像白天一样的宣纸,是黑得像夜晚一样的徽墨,而且用的还是宣笔呢!那是一个风吹叶落的深秋,飒飒秋风吹着我树叶一样单薄的身影掠过徽州青青的大山。在冷雨中,在月光下,故乡就像一部收藏了几代的水墨长卷,破败朽烂的老屋,空寂僻静的古村,残破荒凉的祠堂,空无一人的老街,像石刻的徽雕一样凝重,又像纸扎的灵屋一样虚幻。
这种窳旧和残缺更具一种审美的可能,更能打动人心——在南屏村的那个晚上,在黑漆阴暗的老房子上,我看到一片漂洗得纤尘不染的月光了,心像被人狠狠一捏。多少年没有见到过像南屏村那样美好的月光,那是童年里童话中的月光,令人思乡,令人怀旧,令人想找一张宣纸去案头泼墨写一首“卜算子”或“一剪梅”。
有无数迷宫一样的古村深藏在九华山、黄山、齐云山那些云雾缥缈的大山皱褶里。源远流长的徽文化就散落在那些宗祠、戏台、家谱、风俗和民谣之中。西递、上庄、宏村、江村,它们就像一个个谜语在大青山里年复一年地沉默着,让人无法猜透。在徽州众多古村落中,我最爱南屏,而南屏我最爱的就是它那片纤尘不染的月光。到了南屏,你肯定也会爱上那一片如水如洗的月光的。最好选择秋天,在中午抵达,沿着那古老的村巷踱着,看剥麻晒蕨的农人,看老宅里的粽叶棕蓑瓦楞革。就这样消消停停地走,不要着急,累了,就在某个老房子门前的拴马桩上坐一会儿。最好选择某个农家老屋投宿,睡那种带美人靠的雕花古床,推开阁楼上的花格子木窗,可以看见白墙黑瓦的民居、高高低低的青山和房檐下大大小小的燕巢。如果留心,你会看到廊檐下的木炭炉里炖着火腿与冬笋,香得让人流口水,这就是你的晚餐。你最好能喝几杯农家自酿的米酒,三五杯就行,喝得头重脚轻的,就可以出门去看月光了。六月初三或九月初九,天黑得如一团徽墨,在你一愣神的时候,月光就从某个老房子顶上漫过来,像一盆凉水浇了你一头一身。它流在地上,像秋霜。像宣纸,你忽然有了一种感动,因为你在城市里几十年从没见过如此美好的月光,它把你心灵上的尘埃擦洗得干干净净,你感觉自己一下子纯洁如婴。这时候你最好独自一人,在某个空寂的老房子里站一会儿,或者就坐在美人靠上,月光从天井里洒落下来,洒在你单薄的青衫上,一些前尘往事会在蒙咙的月光下水一样晃动:穿丝绸的女子一脸愁容,绣花缎子鞋踏在青石台阶上悄静无声,梅花的淡影,蟋蟀的低泣如风中远逝的箫,生肺病的书生低低的吟哦,发黄的线装书上落满尘灰,遗落在青砖地上的丝帕,风吹动的古画,压抑的喘息,纸灯笼照着廊檐下一树落花,微雨后厢房里三两声黄梅调。
在徽州古村落中,西递太出名了,游客与小贩整日把它挤得水泄不通。宏村呢?据说农民都不种田了,手拿假古董在村巷里招摇。只有南屏还在寂寞着,这一份寂寞十分难得。如今,你到哪里还能找到像南屏这样一片寂寞清幽的月光呢?我喜欢南屏,喜欢它古桥古井古树古屋以及古老宁静的农耕风情。记得多年前第一次来,张艺谋和巩俐正在拍那部著名的片子《菊豆》。如今,电影中老杨家染坊还在,只是落满尘灰。在《菊豆》中演过小天白的村童还在。他正在桑林中放牛,已是一个长喉结的青年了。问起当年与巩俐的合作,他摇头只说记不清。看着他牵牛离去的背影,我只感到时间的冷漠与无情。就像在南屏我爱去的南薰别墅,昔日那么奢华精致的一座房子,如今却破败朽烂得摇摇欲坠。当年富甲一方的房主,只剩下一个孙子,是一个破衣烂衫的孤老,从不理人,整天袖着手念念有词地围着祖传的老房子转悠,村人说他脑子坏了:看着他清澈明净的眼神,我更相信他是大彻大悟大智若愚。
然而南方老家无法回归,老家只能放在心上,我只能在寂寞的黄昏写下这些苍凉的文字,在被秋风吹得散乱的宣纸上抵达故乡。其实,所有幽暗寂寞的故乡,也大都在发黄的宣纸上。
八月的故乡——你好
郭保林
我怎能不怀念呢?那里有我的亲朋,有我祖先的遗骸,有我童年海浪般的憧憬和云霞般的梦幻……还有我记忆中多彩的八月。一搭上西去的汽车,我的心就像出笼的鸟,扑扑棱棱飞去了,飞到黄河故道的臂弯里,飞到杨柳叠翠的小河畔,飞到小小的四合院,衔去一束缱绻的情愫,早早地给母亲了。
汽车奔驰着,我伏在窗口,贪婪地、忘情地阅读着平原的八月——
望不尽的莽莽苍苍,涌涌荡荡;望不尽的千顷秋色,万斛秋光——水稻黄了,微风里,金浪迭涌;棉花炸嘴,雪白银亮,宛如银河的繁星;花生秧儿、红薯蔓儿把地皮都盖严了,碧绿碧绿,如潮似海。如果不是车儿跑得快,说不定还能看到它们根部被饱满的果实顶开的裂隙呢!八月的苍穹,一天碧落,是那样深邃、空阔、高朗,几只大雁横过蓝空,而圆圆的麦秸垛下,三五只母鸡却悠闲地刨着生活的安浼……
素素淡淡的鲁西大平原啊,浓浓艳艳的鲁西大平原啊,你把秋的甘甜,秋的色彩,秋的芬芳,像亮亮的雨丝,洒在我干涸的心上了。
故乡的八月,你那烫金的封面,彩色的插图,你那五彩斑斓、丰厚而充实的文字,曾经给我的童年带来多少欢欣,多少稚趣,吸附了我多少时光!
故乡啊,你还记得吗?还记得那个光着脚丫在沙路上奔跑的小毛猴吗?还记得那个从八月的枝头偷摘酸枣而划破衣服、扎破手指的小调皮吗?
故乡啊,你还记得吗?孩提时,我和小伙伴常趁大人不在意,钻进密密实实的庄稼地,躺在垄沟里,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望着那瓦蓝瓦蓝的天空。大人们急了,四处寻找,满村响起悠长悠长的喊声。可是,我们就是不答应,不出来,用小鼻子使劲地吸着,吸着庄稼成熟的芬芳。吸着大地的乳香,听着母亲慈爱的、带着焦急的呼唤……
故乡啊,你还记得吗?我和小伙伴爱坐在拉庄稼的大车上,那铁轮大车,拉着一车金黄,一车喜悦,悠悠荡荡,摇摇晃晃,吱吱嗡嗡,唱着欢乐的歌,赶车的大叔鞭花甩得真响,像过年的炮竹……
车儿摇荡着,我微微困倦了,很想打个盹儿。我愿梦见母亲慈爱的朗笑;我愿梦见侄儿甜甜的叫喊;我愿梦见挂在老枣树枝上的蝈蝈笼儿;我愿梦见在玉米田里咀嚼“甜杆”的童年……
车过黄河大桥,一阵钢铁的轰鸣,把我的疲倦和困意惊飞了。我睁开眼,淡淡的暮霭已罩七了原野。
哦,此时此刻,母亲是站在村头大杨树下张望呢,还是坐在灶前为她的儿子准备晚餐?是晚风吹乱了她满头苍发,还是火光映红了她多皱的脸颊?啊,再过一个时辰,我就可以乖乖娇娇地做儿子了,尽管我已是两个儿子的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