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7期


温一碗亲情的酒

作者:高 方

病目前没法治。母亲的全副心思却还放在给我治病上,到处找大夫,打听偏方,花了很多钱。她倒总能找来些稀奇古怪的药,让我吃,让我喝,或者是洗、敷、熏,灸。“别浪费时间啦,根本没用!”我说。我一心只想着写小说,仿佛那东西能把残疾人救出困境。“再试一回,不试你怎么知道会没用?”她每说一回都虔减地抱着希望。然而对我的腿,有多少回希望就有多少回失望。最后一回,我的胯上被熏成烫伤。医院的大夫说,这实在太悬了,对于瘫痪病人,这差不多是要命的事。我倒没太害怕,心想死了也好,死了倒痛快。母亲惊惶了几个月,昼夜守着我,一换药就说:“怎么会烫了呢?我还直留神啊!”幸亏伤口好起来,不然她非疯了不可。
  后来她发现我在写小说。她跟我说:“那就好好写吧。”我听出来,她对治好我的腿也终于绝望。“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文学。”她说。“跟你现在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也想过搞写作。”她说。“你小时候的作文不是得过第一?”她提醒我说。我们俩都尽力把我的腿忘掉。她到处去给我借书,顶着雨或冒了雪推我去看电影,像过去给我找大夫打听偏方那样,抱了希望。
  三十岁时,我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母亲却已不在人世。过了几年,我的另一篇小说又侥幸获奖,母亲已经离开我整整七年。
  获奖之后,登门采访的记者就多,大家都好心好意,认为我不容易。但是我只准备了一套话,说来说去就觉得心烦。我摇着车躲出去,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迷迷糊糊的,我听见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的心得到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在树林里吹过。
  我摇车离开那儿,在街上瞎逛,不想回家。
  母亲去世后,我们搬了家。我很少再到母亲住过的那个小院儿去。小院儿在一个大院儿的尽里头,我偶尔摇车到大院儿去坐坐,但不愿意去那个小院儿,推说手摇车进去不方便。院儿里的老太太们还都把我当儿孙看,尤其想到我又没了母亲,但都不说,光扯些闲话.怪我不常去。我坐在院子当中,喝东家的茶,吃西家的瓜。有一年,人们终于又提到母亲:“到小院儿去看看吧,你妈种的那棵合欢树今年开花了!”我心里一阵抖,还是推说手摇车进出太不易。大伙儿就不再说,忙扯些别的,说起我们原来住的房子里现在住了小两口,女的刚生了个儿子,孩子不哭不闹,光是瞪着眼睛看窗户上的树影儿。
  我没料到那棵树还活着。那年,母亲到劳动局去给我找工作,回来时在路边挖了一棵刚出土的绿苗,以为是含羞草,种在花盆里,竟是一棵合欢树。母亲从来喜欢那些东西,但当时心思全在别处。第二年合欢树没有发芽,母亲叹息了一回,还不舍得扔掉,依然让它长在瓦盆里。第三年,合欢树却长出了叶子,而且茂盛了。母亲高兴了好多天。以为那是个好兆头,常去侍弄它,不敢再大意。又过了一年,她把合欢树移出盆,栽在窗前的地上,有时念叨,不知道这种树几年才开花、再过一年,我们搬了家,悲痛弄得我们都把那棵小树忘记了。
  与其在街上瞎逛,我想,不如去看看那棵树吧。我也想再看看母亲住过的那间房。我老记着,那儿还有个刚来世上的孩子,不哭不闹,瞪着眼睛看树影儿。是那棵合欢树的影子吗?小院儿里只有那棵树。
  院儿里的老太太们还是那么欢迎我,东屋倒茶,西屋点烟,送到我跟前。大伙都不知道我获奖的事,也许知道,但不觉得那很重要:还是都问我的腿,问我是否有了正式工作。这回,想摇车进小院儿真是不能了。家家门前的小厨房都扩大了,过道窄得一个人推自行车进去也要侧身。我问起那棵合欢树,大伙说,年年都开花,长到房高了。这么说,我再看不见它了。我要是求人背我去看,倒也不是不行-我挺后悔前两年没有自己摇车进去看看。
  我摇车在街上慢慢走,不急着回家。人有时候只想独自静静地呆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
  有那么一天,那个孩子长大了,会想起童年的事,会想起那些晃动的树影儿,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他会跑去看看那棵树。但他不会知道那棵树是谁种的,是怎么种的。
  (选自《好运设计》,春风文艺出版社1995年3月版)
  阅读旨要
  曾有一家媒体筹集重金搞了一次关于母爱的征文,阅卷官们坐在一起为应征者评奖时惊讶地发现,无论是名家还是新秀,他们笔下的母亲几乎都是乐观、向上、慈祥、和蔼的,她们身上无不具备中国传统女性的优秀品质,无不是子女学习的楷模和榜样。可是,真正的生活当中,你的双亲和别人的双亲会是完全相同的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首先他们的人生不尽相同,其次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当我们扑过去想给他们一个热烈的拥抱时,有的父母温柔地接受了,可有的父母却会拘谨地移开我们的手臂,可是能说后者的心头就没有炽烈的爱吗?
  《合欢树》开头处的母亲年轻,漂亮,对自己的孩子也多少显得有点儿漫不经心,甚至在不经意间实施着某种“打击”行为,因为她说“她小时候的作文作得还要好,老师甚至不相信那么好的文章会是她写的”。可后来的母亲已经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儿子成了她生活的重心和平衡点,她积极地为他求医,积极地鼓励他写作。也许是做母亲的人也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也许是一个从健康到残疾的孩子从根本上改变了母亲的禀性,但无论是什么,这种欲扬先抑的笔法都展示给我们一个真实的母亲和她宽广的胸怀。
  不得不接受残疾现实的史铁生是苦痛和遗憾的,但他也是平和的,能不让自己的感情之水溢出来汪洋恣肆。这个坐着手摇车的人能缓缓地带着我们回到他年轻的时候,回到他和母亲住过的小院儿,让看不到那棵合欢树的我们也真切地感受到它披拂的叶子和晃动的树影儿,让自己的灵魂一直钻到合欢树的花心里去。这时你也许会明白为什么李渔会说:“予谓总其大纲,则不出‘情’、‘景’二字。景书所睹,情发欲言。情自中生,景由外得。”
  
  例证三
  孩子,你那边有雨
  韩文友
  一天夜里,就要熄灯睡觉时,我突然有些想家,想念千里之外年迈的父母。我拨通了那串解密思念的数码,接电话的是父亲,他着实为我的深夜来电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儿?我赶紧说没事儿,刚才突然想家,想说说话。说什么话,深更半夜的,你妈睡着了,威呢?是不是也睡了?父亲肯定还是怪我的来电不适时宜,但言语中掩饰不住意外的惊喜。
  其实我的妻威也已经甜甜地睡了,我和父亲怕惊动各自的妻子,像两个淘气的孩子,小声小气地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父亲说家里很好,他和母亲身体都挺好,要我别惦着这边,好好照顾威,好好工作。我说我俩也很好,都比刚结婚时胖了,过几天我们打算照张相寄回去。最后我说,时间不早了,爸,你撂了电话睡觉吧。父亲停顿了一会儿,我猜他一定是抬头望了一眼那座老钟。是不早了,你也歇吧,对了,你们明天上班带上伞,你那边有雨。你怎么知道呢,爸?电视上看的,说你那边明天有雨。
  放下电话,我怎么也无法睡着了。千里之外,父亲却时刻关注着我这边的阴晴冷暖。记得我上大学临行时,母亲放心不下,又是棉衣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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